宋柔柔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了。我爹死在鄂州城的乱军中了,我师傅也死了,娘亲与我一同逃出来,几个月前又不见了。我害怕。怕看到死人。”
她说着说着已是哽咽不止,满面都是泪水。
少年公子帮她拭干泪水,他发现她的容貌竟是那么清新秀丽。细眉如柳叶,大大的双眼睫毛长长的,闪闪似星子,唇如点了朱纱,肤如凝脂。心中不禁感叹,如此秀美要是生在女子身上该多好。见她仍是啼哭不止,便笑道,“你不光长得像女孩儿,这眼泪也如女孩儿一般多。”
宋柔柔一边哭一边说,“我本来就是女孩儿,是我师傅要我穿男子衣服的。”
他这才明白了,处于乱世,但凡容貌有些清秀的女子都会遭强人掳走。她家里人这样做也是迫不得矣。又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宋柔柔,十岁。哥哥呢?”
他笑着说:“我可比你大多了,我叫李正伦。”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问道:“丫头,你是怎么下来的?”
宋柔柔指了指崖边垂着的一根藤条说,“我是来找一只兔子才从上面下来的。哥哥,你能走动?我将你拉上去。”
李正伦苦笑着说,“只怕是你拉不动我。除了用藤条上下,可有其他的路?”
“没有,这是个深谷。”宋柔柔摇了摇头说。
突然李正伦捂着左臂,眉头紧蹙。
“哥哥?你怎么啦?”宋柔柔慌张地看着他。他背上左肩膀处有两支断箭。她又看了看他的伤口,好像伤的并不深。那他为何无力地坐着?回想着父亲以前替伤员敷伤口的情景,她对他说,“你咬紧牙,我帮你将箭头取出来。给你疗伤。”
“你会吗?”他怀疑地看着她。
“如果不治,你能走出这山谷吗?”宋柔柔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李正伦。
“好吧,这山谷好像有几十丈深,我这样子确实上不去。”他苦笑了一下,“就依你的吧。”
只听宋柔柔又说道,“我父亲可是鄂州城很有名的郎中,我们家开的保和堂是城里最大的药店和医馆。我五岁就跟着父亲学医了。”
她说的是实话,可是每次宋韫给人包伤口的时候,她都是闭着眼睛的,她怕看到血。
可是现在如果不救李正伦,他要是失血过多,伤口坏死,也是保不了命的。
她也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但是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李正伦一听她说起“保和堂”三个字,心中一颤,昨日在不远处不就掩埋了一个带着“保和堂”背囊的尸骸吗?她说他父亲已死于鄂州城的乱军中,与母亲是一同出逃的,可又失踪,难道掩埋的是她母亲?看着她娇小的身子,悲苦的命运,心中不禁满是怜惜。
而他又何尝不是命苦之人?
六岁那年丧父七岁那年丧母,与伯父随流民逃乱,而伯父也不知所终,次年被淮南吴王杨行密掳去,偏他儿子们又不容,杨行密的长子与他年岁相仿,更是百般陷害他。
幸得杨行密的部将——徐温收留,又蒙徐温的二夫人李氏怜悯,他才有了栖身之地,才有了今日。
乱世之下,焉有完卵?
他连自己本名都隐去了,随他人姓。
他正想着,宋柔柔已拔去了他的外衣。
只听她娇唤,“哥哥,你可得忍着点了。”
李正伦将一根木棍塞到嘴里,肩膀上一吃痛,他猛咬牙关。
“箭头出来了,还有一个啊,哥哥好样的,不输关公!”
两只箭头拔出来了,李正伦痛得倒在地上,他的脸上已是冷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看见宋柔柔在她的背囊里翻腾了一遍,摸出两个小白瓷瓶子,倒了些粉末在伤口上,又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包了个严实。接着又在背囊里找出一个红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说道:“哥哥,这可是宝物,是我师傅的,他一般不轻意拿出来的,一日一粒,对外伤可有用了。”
李正伦吃下药丸,只觉奇苦无比,他笑着说道,“你也可以当郎中了。”
宋柔柔满脸得意,“我给我家的阿黄治过伤。有一次,我不小心将飞镖射到了他的身上,又怕父亲责骂,就偷了些柜里的药,给它治伤,不过呀,哥哥你可比它强多了,我给他拔刀子的时候,它乱叫个不停,我只好将它四肢捆起来才拔出了刀子。”
李正伦说,“也许是他年纪小,娇气些。”
“不小了,它在它们那一伙中是年纪最大的,都十岁了。是我们那一条街上最凶的一只狗。”
“什么?阿黄是只狗?”她竟然拿他与她家的狗比,他眼中的火都要冒出来了。
箭头从身上取出后,李正伦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
他看了看天,原来天色已晚,还是尽快出去的为好。他又看了看宋柔柔爬过的那条藤蔓,自语道:“也不知这个结不结实。”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合计了一番,最后想到一个法子。
宋柔柔先行上去,放下藤蔓下来,李正伦将藤条系在腰上双手执棍慢慢地向上爬,上边宋柔柔再用力协助。
足足费了一个时辰,李正伦才爬了出来。
上得悬崖后,李正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宋柔柔说道:“丫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我可是要被困死在下面了,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会被猛兽吃掉。”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直到天黑,才走到半山腰上那座破房子。
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个多了个屋顶的四面墙而矣。
窗户都是破乱不堪门前长着杂草。
屋内倒是被她收拾得干净,墙角的一个木头架子上,散搭着几件破旧的男子衣衫。她就住这里吗?单身一人?忙问道,“柔柔,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有一百四十七天了。”宋柔柔说着,用手指了指一面墙上,“我做着记号呢。你看!”
李正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墙上是密密麻麻的用烧过的木炭画的一个又一个的小圈。
“我在这里住一天就画一个小圈。”宋柔柔说。
李正伦仿佛看见一个弱小的身子,在漆黑的晚上,孤身一人坐在荒凉颓败的屋子里,屋外响起了豺狼的叫声,害怕极了,无助的蜷在墙角。
他伸出手将她的手捧在手心里,说道“只要我们坚强些,还是会活得很好。柔柔,你愿意跟着我吗,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我还要等我的娘亲。”
“你娘亲她——”李正伦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停了一下,他看了看她的脸,又说,“她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也是个孤儿,我六岁时父亲便死了,七岁时母亲也死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原来哥哥也这样可怜啊。”
“我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一样的过得很好是不是?只要我们活得好,无论他们在哪里都会得到欣慰是不是?”李正伦微笑地看着她说。
“是的,我一个人也会活得很好。娘亲不要担心我。”宋柔柔捏着拳头举得高高的,像是在发誓。
“对,就应该这样。”李正伦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一个单身女子生在乱世,要活得好可不是说说就那么简单的,今世碰到她,也许就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