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敏将床让给霜华,这几日她就在外间的湘妃榻上睡了,夜间敞开窗户,看着月光盈盈道也惬意,突然又想起芳茗来,眼泪就噙着立刻要落下来。她想了一会,就觉得自责,如今她过的十分幸福,却连累得芳茗不知道是死是活,真是该死,她总想着芳茗不知道还在受什么样的苦,她却可以坦然的生活。南湘总是安慰,说芳茗或许跟她一样好运,但她明白,恐怕是凶多吉少。于是再也睡不着觉,走到桌子前面,打开灯罩点上灯火,坐下看起书来。萧敏撑着头,看着微黄色的灯火,静静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突然抿起了眉头,那个人,去了西北好久了,为什么那样的坏人,打仗却没打死他?然后萧敏想,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坏了,所以老天觉得不该叫他死的那么英勇吧。萧敏恍惚了一下,暗自责怪自己又去乱想,明明已经决定下来,以后只为了南湘活着,不再去想那些过去种种,要不然那天也不必在渡头想着再见南湘一面了。
突然听见床上霜华的翻身声,她才回过神来,轻轻翻动着案上的书页。书上有许多南湘的批注,他的小楷字体挺秀,沧劲有力,一各个像是透进纸里的一样。萧敏便觉得这字跟他性格像也不像,看看批注的时间,才恍然那是几年之前的字迹了。萧敏遍拿起一张他新写的,看了看,只见骨骼更加硬朗,不过字体圆融通达了不少,不禁笑了笑,知道他心里有了改变。至少没有过去那样张扬凸显。心中突起一阵伤感,南湘这字也知道是随心所成,还是硬生生的转变过来的。她叹了口气,才顺手翻过这页。
霜华起的早,萧敏醒来之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知道中午才知道她有心了,而自己始终是个没心没肺的,不禁笑了笑。她想,若是她是沈夫人,大概也会喜欢霜华多一点,大早起就来请安,言语周到细致,难怪招人疼爱。看看她亲手所做的精致小点就可心中有数,沈夫人叫她来尝,果真很好吃,萧敏只是微笑,看着霜华缓缓嚼动,软糯甜美,恐怕也是就着夫人的喜好。夫人常年跟着沈公生活在南边的福州,饮食习惯早就跟了夫家,这些点心虽是北方姑娘所做,却味道像极了纯正的江南口味。萧敏低头看着竹笼中的水晶虾饺,晶莹剔透色泽粉嫩,十分可爱。她很喜欢,只可惜许多年后,却是在这里从食此味。还是吃了给她气受的美味,不过萧敏一点也不在意,好吃的就是好吃,霜华其实不错,若没有自己,恐怕这样的女子也能将南湘照顾的很好,谁叫她只是会被人照顾,根本是南湘的累赘。沈夫人叫她过来,不过是叫她自己暗自跟霜华比对一番,突然她微微一笑,心想要是沈夫人知道她只知道这些好吃,却一点不会生气惭愧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了。恐怕,哎......萧敏不再去想,若是有心真想了此事,才是对不起南湘了。
霜华见萧敏只是尝了几口点心,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什么不安羞愧的神色,自己反而生出许多的不痛快来。她看了萧敏一眼,才启齿温柔问:“姐姐觉得这些味道如何?”
萧敏含着笑,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才说:“很好,十分正宗,很好吃。”
沈夫人得意一下,将正夹着的虾饺放在碟子中,才说:“那是当然,霜华她聪明灵力,学什么都学的很好。她家里有个扬州师傅,点心做的十分地道,霜儿只是跟他学了几次,就学了个十足十的。”然后她抬头问萧敏:“敏敏呀,过去你未流落之时可会厨艺吗?你母亲没教你学吗?”敏敏听她提起母亲,多少有些伤心,于是说:“我母亲生我之时就过世了,所以这些事情没人教导我去学,还好父亲并不在意,只是教我学些有意思的事情罢了。”沈夫人哦了一声,问:“什么才是有意思的那?我听你说的倒是很有意思,好像这下厨本分之事倒没什么意思了。”萧敏这才说:“下厨之事也很有趣,只是敏敏天分不够,学不来罢了。”沈夫人正色说:“这时间上依靠天分的事情十分少有,多半是靠个人的诚心,大概你是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该小姐来做吧?那就错了!我过去也是官家小姐,进了沈家还不是要操持家务?霜儿也是十分尊贵的,她还不是要为未来夫家学些东西?全靠诚心罢了。”萧敏只是含笑点头,没多说话,沈夫人叹了口气,换了个温和笑脸问道:“那你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萧敏这才去回忆,她都会些什么。其实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但是每每单拎出来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难道跟沈夫人说她通晓六国语言?那沈夫人必定要问,你一个女孩子,你父亲叫你学那些干什么,说不准又多出写猜疑来。说书画吧,她不如南湘,所以她并不愿意去说。说那些典籍国策吧,如真说出来才是十分的不靠谱,沈夫人只会厌恶她夸大。于是只能笑笑:“我只是识字,看了许多的杂书。”沈夫人十分涵养,意味深长的点头笑笑,“有时候,女孩子懂得不多也不算坏事,日后好好学习就是了,还是操持家务最为重要。毕竟像我们霜儿这样教养的实在不多,也要看家中的条件。”萧敏点头说:“是了,日后还要霜妹妹多多指教提点。”霜华心中十分高兴,首次冲着萧敏展出了一张笑脸,说道:“那里,姐姐是谦虚呢。”然后夹起一快偶色的芋头糕放进萧敏的碟子中。
萧敏其实不很喜欢芋头,只是咬了半口就放下了,沈夫人才问:“敏敏,过去你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萧敏心中一沉,也不知道要如何说起才好,但看夫人的意思,是非要她说出才肯满意,于是她只能捡着大概:“我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也没在立正室,只是有几房的姨娘。”沈夫人点了点头,才又问:“如此说来,你父亲也是做官的吗?”萧敏点了点头:“是呀,但是个闲职,没多大用处的。”
沈夫人说:“那应该是前朝的官了,后来改了大圣朝,你父亲可有接着做了圣朝的官员?你说出来,或许我们老爷认识的,帮你仔细找找。”萧敏心中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捏造的事情她随口也说吧出来。正在发愁之时,只听见南湘懒懒散散的说:“哎,母亲就不必为敏敏发愁了,我早就去帮她找过,但是什么音讯都没找到,去年的大汛也不知道冲散了多少人家,后来一场瘟疫下来,又死了不少的人。十分的可怜,所以,母亲就不要提起这些事情了。”
沈夫人见到南湘,脸上立刻笼上一层慈爱的光彩,拉他在身边坐下,拿起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连忙吩咐下人上茶,南湘就顺口说,不要碧螺春,太香了,我要铁观音,对了,要那罐子青心的。”萧敏嗤的笑了,南湘便问:“你笑什么。”萧敏才说:“我笑你挑剔。不过你说的倒是很对,岂不闻碧螺春有个俗名,叫“吓煞人香”,尤其属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算是珍品,有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却没想到把你给香跑了。”南湘粲齿笑道:“我只是不喜欢它茶性张扬,我喜欢醇厚的,铁观音在绿茶与乌龙两者之间,中和通达,不生燥气。”沈夫人见两人一见面就要话多,轻咳一声。南湘愣了愣,连忙关切问道:“母亲,你不舒服?”然后他看了看桌子上的点心,才说:“哎,大热的天,吃多了这些东西是要不舒服的。”连忙挥手叫来下人,吩咐:“去给夫人端碗银耳莲子雪梨羹来。”
霜华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沈夫人本想说话,竟一张嘴又咳嗽了好几声,半天才说:“没有,这些都是你霜华妹妹的心意,一些精致小点,你也来尝尝。”南湘摇了摇折扇,看着桌子上的点心,本不想吃,又觉得不得不吃,于是夹起一个虾饺咬了一口,只觉得汤汁鲜美,不禁赞美了一句:“很好吃呢,比四王爷家的厨子做的都好。”突然自觉失言,她是大家小姐,怎么能拿她跟厨子比,于是又说:“不过霜华妹妹是大家的小姐,这样的事情还是叫下人去做,省的你要劳累。”
他本是好意,不想话刚说完,几人的脸色立时都有了变化。沈夫人也觉得尴尬,才骂南湘:“你懂什么,即便是大家的小姐,也是要学这些家事的,她做给我吃是孝敬我,你当她整天都闲着下厨的吗?哎,你走吧,别在这里了。”南湘其实不很明白,只不过既然母亲叫走,他就巴不得快点走,顺手拉着萧敏说:“敏敏,你跟我来。”萧敏便站了起来,冲着沈夫人福了福,随着南湘出去了。
南湘这才问萧敏:“刚才是怎么回事?古里古怪的。”萧敏摇了摇头:“没事,只不过你圆滑的不对头,没圆滑到点子上。再加上几个凑巧,就是那样子了。”南湘叹了口气:“算了,那些事情真是说不完。”萧敏点了点头:“是呀,说不完就不说它了。”然后萧敏拿着扇子帮他扇扇,问道:“你怎么了?从没有见你这样慌张过。南湘说:“天热,过去夏天我也没像现在这样热过。都是你害的,我的心不安静,怎么凉爽?”萧敏猛扇了几下:“这也怪我?”南湘点头:“就是怪你。”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凉快那?”
南湘说:“你也弹个琴给我听。”
萧敏摇了摇头:“我不会,叫霜表妹弹给你听。”南湘轻笑了笑,打开折扇帮萧敏扇凉:“说不准你的琴能唤下一场雨来呢。”萧敏叹了口气:“我可没有那样的本事,不过既然这样,我就弹给你听。”
两人去了书房,萧敏就在窗户前面端坐了,双手刚挨上琴弦,便说:“许久不挨了,不知道还弹得好弹不好,你别笑话我。”南湘只是说:“我热的厉害,你快弹来。”萧敏这才沉下心境,铮铮弹了几下。过了片刻,南湘的心果真沉静下来,一曲《流水》琴声悠扬,渐入佳境。只不过萧敏弹得越沉,南湘的心虚反而越不平静,听她琴声犹如湍流奔腾碰撞,十分复杂,知道最后竟听出南湘一身冷汗来,他轻声问道:“敏敏,你还是无法放下吗?如此深刻的怨恨,你究竟要如何才能释怀?”
萧敏的琴声赫然停止,她抬头冲着南想笑道:“我许久不摸琴了,因为我没有那个心境。看我将你弹得越来越热了。”南湘却摇了摇头:“不是热,是冷,这些是冷汗。”南湘叹了口气,说:“大概我也算是知音了,既然你弹流水,那南湘日后便弹《高山》,我跟你凑成一对算了。”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