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再闹,便要叫琅琊王看笑话了。恩陇你且说,这酒令是怎么个行法?”
花容雅笑道:“咱们每人四句诗,每句开头都要有一个”一“字,做不出的受罚,如何?”
花卮琼狠瞪了花容雅一眼,又看了花倾媚一眼,不说话。
花倾媚心里明白,花卮琼是怕她流落民间这么多年,风餐露宿,识不得几个字,做不出什么诗来,会在这酒令上出丑,心头一暖,回了个让花卮琼安心的笑,道:“好啊,就依皇兄。”
楼决云道:“臣无异议。”说罢看了花倾媚一眼,不语。
花倾媚心下了然,楼决云摆明了是等着看她出丑,可惜,她要叫楼决云失望了……
话说回来,楼决云对上她,就没有个不失望的时候。
花容雅想了想,笑道:“有了,且听朕先开个头儿。”
说罢,花容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点墨痕洇素绸,一道雁影涵江秋。一勾一抹一起转,一笔诗意写风流。”
花倾媚听罢抿唇一笑,花卮琼却沉不住气一般笑道:“亏得皇兄是个男儿,还这么畏畏缩缩的,要成了女人,指不定怎么扭捏呢!大男人作诗,什么勾勾抹抹的,若依本宫,这第三句该是‘一捭开合一泼墨’才是。”
花容雅听罢直摇头:“快免了吧!若将这诗比作画,朕一幅好好的文人山水画,硬叫你弄成八大山人了。朕本是想‘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倒叫你弄成‘伤心鱼’、‘瞪眼鹰’了。朕又不愤世嫉俗,何必那么慷慨呢?话说回来,你也别光评别人,先把自己的写出来才是正经,免得等下做不出诗来,朕可不帮你饮罚酒”
花卮琼一时气结,樱唇不满的翘起:“坏皇兄臭皇兄,真当本宫写不出么?你可瞧好了!”
一面说一面饮了一杯,放下杯子吟道:“一阵风送冲天香,一岁倏然又重阳。一枝黄花簪绿鬓,一夜西风却成霜。”
吟罢,却似恼了一般不理会花容雅,只顾向着太后撒娇:“母后,您倒是说说,儿臣写的好是不好?比皇兄的又如何?”
太后见兄妹二人孩子一般置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面抬手揽过花卮琼摩挲着发髻脖子一面望向花容雅笑道:“都好,都好!你们兄妹俩惯会给哀家出难题,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倒教哀家帮哪一个?”
花容雅却笑道:“方才谁说我小家子气的?你瞧你这绿鬓,难道就不是闺阁字样?”
花卮琼嫣然一笑:“怎么,偏许女儿家的头发称绿鬓不成?我就不信满天下的男人就没有头发好看的了!”
花容雅语塞,太后笑着解围:“好了,你们俩再闹下去,可要憋坏小慬仁了,瞧他那样子,倒也想作诗呢。”
众人闻言,都大笑着望向太子:“太子殿下有何佳作?倒要叫我等瞻仰瞻仰才是。”
太子原不过九岁,半大的孩子胆子本就不大,再加上众人都含笑盯着他,一张笑脸顿时憋的通红,半晌方吟出一句:“一点花开一点春,”
花容雅点点头:“慬仁也不过九岁,能出口成诗已是不易,不当苛求。”
恰值此时,一只燕子穿过不远处的花帘门,啾啾叫着飞远了,太子忙籍着此景吟出第二句:“一道燕影入帘门。”
花卮琼笑着点头:“还会现场发挥,不错嘛!”
听了花卮琼的鼓励,太子仿佛有了些底气,昂首挺胸的吟出下两句:“一字一句皆佳咏,一家团圆乐天伦。”
花容雅听罢大笑:“卮琼,瞧你把他夸的,你不过夸了他一句现场发挥,这小子倒好,下两句全成了白描,不像是诗,倒成了行乐文章了。”
花卮琼一时无语,花倾媚笑着替花卮琼解围:“皇兄这话也是轻率些,太子殿下白描之中还饶着用典呢。”
“哦?典从何来?”花容雅笑问,“朕怎么没见着?”
花倾媚浅笑:“李青莲<春夜宴从弟桃花园续>。中‘不有佳咏,何伸雅怀’,怎么皇兄倒忘了?太子这是替皇兄说话呢。”
花容雅大笑,掐掐太子的小脸蛋:“岂有此理!”
此时在一旁熟睡的太子胞妹靖安公主花惜倩早已醒来,窝在太后怀里将太子的诗听得一字不落,又听花容雅夸奖太子,还带着婴儿肥的笑脸顿时皱起来:“父皇分明是惯着大皇兄了,这诗好不好且不表,大皇兄身为太子,写诗这么不痛不痒的,羞羞!”
花惜倩说完,用肥短短的小手指在脸蛋上刮刮,花容雅笑道:“卮琼,你没事儿少拐带你侄女儿,惜倩现在说话可是越来越像你了。话说回来,惜倩,你说你大皇兄做的不痛不痒,难道你能做得更好?”
花惜倩也不答话,仰着头想了一会儿,用小手指指着方才燕子穿过的那道花帘门,笑吟吟的道出第一句:“一帘花影黯春愁。”
花容雅颔首:“不错,起句虽比慬仁的少了几分自然,却老练的多,惜倩虽说是公主,也该写些这样的诗句,不然如何算得女孩子家?”
花惜倩乌黑的小眼珠儿一转,小手指又转向沉香亭外的碧莲湖:“一池碧水一池幽。”
花倾媚笑道:“虽不及杨万里‘泉眼无声惜细流’句,但惜倩小小年纪,已是难得了。”
花惜倩在亭子外头看了一圈,大约是觉得没什么可写的了,目光又转回到亭子里,在看到旁边宫人捧着的花容雅与楼决云开宴前未下完的一局珍珑时顿时眼前一亮:“一局黑白评今古。”
楼决云抬眸道:“转得倒是妙,景色由远到近,颇有层次,只是这最后一句却写不得景,一则去哪里更近的景色?二则通篇写景也没什么趣儿了。”
花惜倩却是胸有成竹一般,自太后怀中跳落,两三步晃到方才睡觉枕着的瓷枕面前,小手一指瓷枕:“一枕江山梦千秋!”
众人为之一愣,花惜倩小小年纪,竟做得出这等有豪情的诗句,若她是个男孩儿,就冲今天这两首诗,只怕花慬仁太子的位置就不保了。
花倾媚敛眸轻笑,太后摸摸花慬仁的脑瓜:“听见没?慬仁也得用点功了,你方才的诗可不如你妹妹!”
花倾媚见轮到了自己,便端起酒杯饮尽,吟道:“一江山色一江秋,一脉寒漪一脉愁。一舟一翁一飞鸟,一蓑烟雨一钓钩。”
楼决云不动声色,也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吟道:“一轮明月散寒光,一望浩瀚百丈霜。一夜北风一夜雪,一梦初醒一倚窗。”
花倾媚望向楼决云,笑道:“琅琊王似乎心情不佳?诗里的景色也太过肃杀了,这大春天的怎么说起雪来了?”
楼决云回望,道:“非是心情不佳,却是武将风度。楼家代代武将,即使是作诗这等文人事也逃不开战场之气,想是惊着公主了?”
花倾媚挑眉:“本宫不至于那么没见过世面。”
楼决云道:“那就好。”
楼决云花倾媚两个人皮笑肉不笑的你来我往,花容雅在一旁跟太后咬耳朵:“这两个人面合心不合,根本是两看两相厌么,母后,您的打算怕是没指望了……”
太后敛眸低笑道:“你懂什么,越是这样越好……”
宫宴后,花倾媚自行回了居所,按理说长公主并不应该住在宫里,但她的长公主府并没有修好,所以她只能暂居宫中,好在先皇驾崩不过五年,花容雅只选过一次秀,宫中妃嫔一共也不过二十几号人,高位有限,东西六宫主位倒有大半是空的,花容雅便让她居了东六宫中棠梨宫的主殿同心殿。
花倾媚回宫后不久,便接到花容雅的旨意,让她沐浴焚香,斋戒三天,准备迎接三天后的太庙祭祖。
大黎开国皇帝在世时曾经亲口定下规矩:凡是册立长公主,都要先昭告天下,而后令长公主到太庙祭祖,最后让长公主在皇陵中守灵三天,方能正式成为长公主。长公主年纪太小,熬不过三天守灵的,可以推迟到十六岁再行守灵之礼,但绝不能取消。没有人明白为何太祖要下这道旨意,但既然是太祖的旨意,这个规矩还是被保留下来了。
花倾媚刚听说这个规矩时,还以为花容雅在故意整他,直到太后派花卮琼来给她传授经验,才发觉每个长公主都逃不掉这个规矩。
花倾媚受封,自然也不能例外,三天后,就是她太庙祭祖,皇陵守灵的日子。
祭祖之日,花倾媚身着大红镂金银丝九凤祥云纹蜀锦外袍,胭脂间丝丝金线绣成九凤交缠,银线勾出细密祥云纹,正是凤翔九霄之纹,妃色碧霞罗玫瑰香抹胸,上绣蝶舞牡丹,珊瑚珠攒成牡丹花蕊,极细密的金银线盘成一股绣成片片花瓣,逶迤拖地绣红梅百褶长裙,奇巧遒劲的梅枝蜿蜒其上,上面绽着朵朵红梅傲雪,无需蝶来,仍尽显妩媚,鎏金蝴蝶宝石护甲熠熠生辉,面上清淡的梅花妆状似与身上华服格格不入,然,在这般的容貌上,竟与身上衣服相得益彰,毫无半点驳斥,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翠烟,惊鸿归云髻上金翅含珠点翠九凤金步摇随动作微微摆动,映得冷光闪闪,额间梅形花钿娇弱,美目流盼间,娇媚尽显,花倾媚的风华,让前来迎接的宫人看直了眼。
梳洗好后,花倾媚登上了她的遥凤辇,在花容雅的雎龙舆的引领下缓缓往太庙出发。
花倾媚在太庙行过了拜祭礼之后,便随花容雅来到了皇陵,一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到达皇陵时已是深夜,夜色中的皇陵看起来格外阴森,花倾媚不由浑身一抖。
亲爱的爷爷太爷爷们,千万别出来吓唬孙女儿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