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血红,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臭味,缓缓流淌在脚下,浓稠在手心,越奴一步一步走着,一头青丝散乱,被带着血气的风吹拂着。
走了多久呢?越奴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背后的烧灼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只有咬紧了牙往前冲,待那份灼热褪去,她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个血红的世界。
遥遥望去,天际与地面交界处,隐隐现着一个人影,面前只有一条路,她不愿回去面对那份窒息的烧灼,只有往前走去。渐渐的,那人的身形清晰起来,细看下,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披着散发,静坐在路边,青丝遮去了她大半的脸,只能望见她娇俏的下颚和微微张开的红唇,玉葱一般的长指一下一下梳弄着自己的长发,娇俏柔媚的身形如同画里勾勒出来一般,美得不可方物,越奴只觉那人眼熟,缓缓上前去,想要细看个究竟,那女子却陡然抬起脸来,绝美的脸庞上却满是鲜血,裂开嘴向越奴吃吃笑着,越奴大惊——那女子,竟是她自己!
脚下踉跄着想要逃跑,身后的女子却笑得更加大声,阴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吹息着冷戾的阴风,“越奴,你跑什么?这里的血,都是你害死的人流的,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着你,哈哈哈哈,我在这里等着你……”
越奴又惊又怕,捂着耳朵拼命地跑,脚下却被什么绊住,踉跄一下,越奴狠狠摔到地上,血流之中陡然映出了小虎的脸庞,身上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稚嫩的脸,他却一直对着她笑,甜甜地笑着,对她伸出手,“兰儿姐姐,小虎好寂寞,小虎在这里好寂寞啊,来陪小虎玩,来陪小虎玩吧……”
被火烧焦的手眼看就要拉住越奴的衣衫,越奴大叫一声,拼命地挣扎,手却已然抓住了她的衣袖,拉着她,不断,不断地往血池里陷下去,越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却被一只苍劲的手紧紧握住,越奴抬眸望去,只见血池边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直直拉着她的手,声音空灵,仿佛来自遥遥天际,“越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我会去陪你,我陪你一起走,越越,越越……”
越奴细细望去,那人竟是赫连湛,而在赫连湛身后,漫天的火焰飞扑而来,鲜艳如花的血自他身上缓缓地低落下来,直直地落到自己的脸上,他还笑着,“越越,我来陪你……”
“不要!”越奴大口喘着气,陡然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世界,没有血,没有火。如此痛彻心扉的感觉,竟只是梦。
越奴心有余悸,半响回过神来——被烟熏了的眼,又看得见了,可是喉间仿佛被烧着一般,身上皆是酸痛,被冷汗打湿,又干涩又潮湿,越奴难受地想要伸开手来,却发现手软绵绵的,丝毫动弹不得,越奴睁着酸涩的眼眸望去,入目的,是赫连湛苍白憔悴的面容,眸光战栗地触及他的发丝,胸口陡然一闷。
赫连湛却恍若未觉,怔怔望着越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仿佛说出一个字都难,“……越……越……”
越奴怔然,直直望着他。
赫连湛躲避似地垂下眼眸,“我……我去叫夕颜……”说着匆忙起身,转身想要离开,脚下却好似被什么绊倒了一般,狼狈地一个踉跄,却不敢回头,只微微一滞,又快步走出房去。
只片刻后,夕颜疾步走来,见了越奴,眼眶更红,却拼命忍着,上前为越奴把脉,好一会儿,终于大松一口气,“娘娘的眼睛是恢复了?这场大火,娘娘又吸入了不少烟气,以后的身子还是……”
越奴望着她,哑声道,“他……他的……”
夕颜明白越奴想问什么,眼泪终于忍不住,湿了衣衫,“娘娘身子实在虚弱,好多时候都快熬不下去了,皇上一直守在你身边,手里拿着那个面具,不允任何人进来……今日一早,我再来看娘娘,娘娘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可是皇上他却……一夜间……”
白了发。
越奴哑了声,面具……那个面具……方才他唤她,越越,她只以为听错……难道……胸口骤然翻涌起窒息一般的痛,越奴紧紧咬了牙关,不愿在别人面前落下泪来。
曾经想过相认的画面,却不是,这样苦涩的。
他以为她会死。他竟为她,一夜白发。
越奴努力转眸望着夕颜,吃力道,“我要……见……”
夕颜忙点头,拭着眼泪道,“我马上去叫皇上……”说着起身跑出房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打开,赫连湛站在门口,只深深望着她,一步也不靠近。
越奴想要伸手唤他,无奈手却仿佛被钉扎着一般,根本抬不来,赫连湛眸中一痛,脚步微微一滞,却始终不愿靠近。
越奴做不得气力,转过脸去望着他,哑声唤道,“七哥……”
赫连湛抬起眸来,深潭一般的眼眸支离破碎,每一片都是伤心越绝,许久,他沙哑着声音开口,“越……越越……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要,给你,我最好的一切……”声音哽咽下去,尽是化不开的无助和哀戚。
越奴努力想要撑起身子,靠着手的用力,一点,一点向床沿移动,忽然身子一斜,偏偏倚倚便要倒下去,越奴只觉眼前白色一晃,无力的身子随即没入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越奴无力地倚在他胸前,抬眸苍白一笑,“只有……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才愿意出现吗?”
赫连湛身形一震,反手扣住越奴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苍劲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原本墨般的青丝此刻只化作缕缕银丝,散落在肩,越奴鼻尖一酸,终忍不住泪流满面,抱着赫连湛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用尽了力气,浅笑着哽咽道,“赫连湛,我们扯平了,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
赫连湛一震,轻轻松开了手,哀伤的眼眸深深望着她,沙哑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低低道,“越越……你愿意……原谅我……?”
越奴低低一笑,苦涩干哑,“当时你那样对我,我真的恨不得……可是……”指尖颤颤拂过他的脸颊,那里,停留着一抹银丝,月光落在上面,寒霜一般,凉凉地直扎到心里去,唇,颤抖了半天,却无力说出什么。
赫连湛却全然明白,覆手轻轻握住越奴的手,放在唇边,浅浅一吻,半盒的眼眸仿佛染着深深的湿意,哑声喃喃,“没关系,越越,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