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锦瑟正慵懒的卧在美人靠上,莹白如玉的手指拈了一颗圆润亮紫的葡萄放到嘴边,酸甜可口的味道让她略微扬眉。
“不假!”长恭嘴上作答,手中长剑翻转,看似随意却精妙的挽出剑花,一身白衣在阳光底下格外耀眼。
“想必公子是不会推委了!”锦瑟拍拍手,起身走向那个自从长广王府回来之日起就不再刻意隐藏锋芒的长恭。
“陛下所言,长恭莫敢不从!”寒气四溢的长剑被他舞得气势如虹,此时长恭绝美的脸上竟没有一丝阴柔之气。
锦瑟刚要说话,却见一个朱红的身影,从墙头一跃而下,直直的向他们奔来,那人鼻若悬胆,虎目生威,嘴唇刚毅,带着军人特有的阳刚与铁血,却又不乏高家子嗣天生的高贵与气势。
“长恭要去么?”来人顾不上大汗淋漓,急切走上前抽出佩剑止住长恭的剑势。
长恭一敛神,小心的收住长剑“三哥,你怎会来?”
锦瑟摇摇头“三公子还是改不了翻墙的陋习!”
孝琬无辜的抓抓头“玉丫头,你就不能装作没看到么?我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河间王!”
“我倒没见过如此口没遮拦的王爷,你这话要是给别人听了去,只怕又要生出事端!”锦瑟白了他一眼。
孝琬无所谓的耸耸肩“四弟,今夜的盛宴,你当真要去么?”
长恭接过碧玺递过来的锦帕擦拭了一下额间的薄汗“那是自然,陛下不是特意嘱咐长恭出席么?”
孝琬夸张的拍拍额头“哎呀,好家伙我还以为大哥诳我来着,四弟总算是想通了,我们兄弟几个注定是要成大事立大业的!”
长恭浅浅一笑“三哥说的极是,你当真无心仕途只怕还无人相信,倒不如放手去做,也不枉那般世俗的看待!”
孝琬惊异的看了看长恭,又把目光投向锦瑟,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四弟说话越发深奥了!”
原本心情沉重的锦瑟此刻竟有些想笑“河间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啊,好在战场上并非如此,不然……”
“你这丫头非要损我几句才舒服么?”孝琬懊恼的瞪了锦瑟一眼,双手环胸不再看她。
长恭有些好笑的拍拍孝琬的肩膀“锦瑟向来如此,心中越是信任亲近的人她越是损得厉害,三哥不必放在心上!”
孝琬扬扬眉“是么?”他的神色分明有些不信“罢了,甭管是也不是,我是不会跟小女子计较的!今日夜宴,玉丫头要跟随长恭一道么?”
“锦瑟立誓守护公子,自是要与公子形影不离!”
“然……”孝琬有些犹豫,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近来行事越发荒唐了,你这番面具遮脸,只怕又是会惹怒他!”
长恭不无担忧的点头“三哥说的是,依我之见锦瑟还是不要前去为好,再者有几位哥哥在,长恭也断不会吃什么亏!”
锦瑟微锁眉头“听闻逍遥散人曾有恩于陛下,若是恩人爱徒,陛下也必是不会多做为难!无论陛下行事多残暴不仁,至少绝不恩将仇报这点事值得肯定的!”
长恭摇摇头,凝着她的一双清癯眼眸中胶着一些复杂的情愫,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些许墨黑的发丝被薄汗沾染着,给这个风华绝代的俊美男子平添几分如妖如雾的气息。
“罢了,就依你吧,若是不允,只怕你到时候也会偷偷跟去!”这言语之中分明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可奈何。
孝琬若有所思的来回打量着二人“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欺负王爷我没红颜知己么?”
听罢,两人嘴角略微抽搐的白了他一眼,便相携离去。
是夜的皇宫美得流光溢彩,长廊上点着的琉璃宫灯如同天阶的星宿,太极殿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上了汉白玉案几,充斥着松软羽毛的团垫背绣工精巧的锦缎包裹着端正的放着,待众卿一一入席,身着细软宫装的美婢便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珍馐奉上。
太极殿正中央的御座上,那个被民间传的残暴不仁,疯癫无义的文宣帝高洋身着玄色绣五爪金龙龙袍,头戴十二旒黑色平天冕,系白玉珠,配挂五百首黄赤绀缥绶带,整个人即便带着几分因常年声色犬马造成的萎靡与病态却也依旧万分威严凌厉。
“南陈使节身负重任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朕深感钦佩,今日在此设宴为使节接风洗尘,望使节莫要拘礼与我众卿不醉不归!”御座上,高洋懒懒的开口,言语中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一直静坐在长恭身后的锦瑟稍稍抬头将目光投向南陈使节,只见一位带着几许书卷气的儒雅男子缓缓起身,对着正前方拱手行礼。
“承蒙陛下美意,我等此番却之不恭,谢陛下盛情!”
然而,锦瑟并未在这个中年男子身上多做停留,却注意到那个坐在南陈使节身后的男子,此人面容虽然平凡无奇却隐约流露出一种天生的贵气,眉宇中更是有几分霸道的气势,此人与使节一道前来,却故作低调的隐身使节身后为的不过是不引人注意,然而只怕略微有心之人都会看出此人的不凡。
大概是锦瑟看得过于专注,身前的长恭有所察觉的往后微倾身子“锦瑟在看什么?”
她收回目光,低声道“南陈近来倒是不容小觑!”
却不等长恭说话,那南陈使节又道“今日我等从本国带来一件礼物要献给皇帝陛下!”
高洋略微有些兴趣的扬扬眉“哦?使节有心了!”
那使节扬手摇头“我国陛下不过聊表心意,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陛下过奖了!”
说罢,示意随行来的侍女将礼物奉上,交由段公公上呈陛下。
一阵惊呼之下,一副琉璃般晶莹剔透华美无双的夜光杯呈现在众人面前,高洋此刻的神色也有些惊喜。
“众人皆知自鲜卑汉化以来北方诸国文人骚客辈出,想必大齐亦是如此,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愿领教大齐文士风采!”
此番话,南陈使节看似说得十分有礼,实则暗藏讥讽,谁人不知,文人墨客向来以南方居多,北方多剽悍善战的勇士,便是鲜卑汉化也是不及南方的,南陈此意不过便是要故意看笑话。
高洋面色有些阴沉,却倒隐忍着不发作“如何领教?”
“就以这夜光杯为题应两句诗如何?”
“就依使节之意!”说罢,高洋阴蛰的目光扫视众人“众爱卿可要好好表现,莫要丢了朕的脸!”
“如此,臣下先吟两句!观天何所谓,捧月夜光杯!”吟完,陈使抚须微笑。
此时一直漠然饮酒的长广王高湛斜飞的眉目轻挑,唇边挽起一个讥讽的笑意“本王却以为江南一带文人骚客才思多为敏锐,今日一见亦不过如此!”
这番话引得北齐众臣大笑不已,而陈使却暗自红了脸“不知王爷有何高见?”
高湛将鎏金盏送至唇边一饮而尽“夜幕西横光且尽,月染琼玉杯中影!”
这两句得到满堂喝彩,南陈使节不由得暗咒自己过于轻敌,只听闻身后之人冷哼一声“蠢货”,不由得心下颤抖。
“若是有人能以借夜光杯作出四行诗,依旧能博得满堂彩,下臣便是心服口服!”
正前方的御座上,被十二旒挡住面容的人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杀机,却见他把目光投向右下方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身上,那个人一直都像一幅最美的泼墨画,清远却美如珠玉,每一个神情都似精心打造出来一般。
“长恭,难得见你出席盛宴,今日就请你满足陈使心愿吧!”高洋神色难辨的说着,言语中的厉害却不容推却。
长恭悠然起身朝陛下行过礼后方才看向陈使,眉眼含笑尽是温和的神色,惹得陈使当场呆立。
锦瑟不慌不忙的用仅让长恭听到声音说着“此番定叫那家伙失望,公子且听着,非锦瑟不信公子的能力但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诗文公子须得听我的……”此刻她也只有厚着脸皮用后世诗人的佳作了。
听完锦瑟的诗文,长恭眼眸之中多了几分敬佩与惊讶,随即决定采用她的,于是朗声道出“陈使且听好!”
陈使回过神,暗嗔自己没出息“臣下洗耳恭听!”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太极殿骤然静默了,所有的目光集聚在这个仿若谪仙的男子身上,除开两个人!
那个南陈神秘男子此刻正用怀疑与探究的目光注视着长恭身后的女子,却被长恭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住了。而在最邻近陛下的位置上,宛若九天之神的清贵男子,有着人世间最美却寒的让人心碎的茶色眼眸的长广王却毫不犹豫的直视她。
可能是那个目光太过犀利,锦瑟根本无法忽略,她索性抬头看过去与高湛对视。
看到她负气的举动,高湛先是微惊随即竟笑了,这个笑如同暗夜蔷薇绽放般另人惊艳,他可是知道这个女诸葛的本事,有趣的丫头。
倒是陈使径自鼓掌大赞“妙哉妙哉!在下心服口服,不想北齐竟有此等才子,果真后生可畏!齐王陛下,此人当重用啊!”
锦瑟的眉心越皱越紧,这人存心惹事么?
果不其然,高洋兀的起身“陈使竟是如此青睐朕的臣子,高长恭固然有才,却又何德何能让使节为他保荐?朕用人倒是从来不需他人多言!”
陈使似乎未察觉此刻的危险“我国陛下向来用人唯贤,惜才如命故而我陈国方才有今日之局面,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想必齐王陛下也是如此!臣下也不再多言!”
高洋微眯双眼“不知长恭自认为能胜任何等职位?”好个人才,好个贱民所生的高长恭!
长恭波澜不惊的抬眸“长恭久病不愈并未有何远大抱负,只愿拖着残躯安度余生!”
“如此便是朕自作多情么?”
锦瑟暗嗤,好个会借题发挥的昏君!
长恭将腰躬得更低,语气越发恭敬“臣绝无此意!”
此时,高湛竟兀的起身“想必陛下是恨铁不成钢才如此气愤,长恭素来身子弱,倒也怨不得他不为朝廷效力,再者人各有志,也不好多做强求。南陈使节不过对长恭文采颇为信服,一时爱才心切把北齐当做南陈一心想为陛下举荐,怕陛下错失良才故而失言,还请陛下息怒!臣弟还想敬陛下一杯!”
高洋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朝堂上对他的非议也逐渐平息。
“九皇弟说的极是,终究是一家人,朕自是希望自家人都能有出息。罢了,既然长恭志不在此,朕绝不勉强!”
一场风波便被长广王三言两语的化解了,这个局势,所有人都看得十分明白,今上或许可以得罪,长广王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锦瑟目光复杂的看向高湛,此刻他也正看着她,神情高深莫测,却也隐约在告诉她“看吧,长恭终究是只有他才能护得周全!”
心下五味陈杂,一抹酸涩怎么也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