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起身穿戴好“这又是怎么了?”
“陛下昨夜睡得可好?”冰冷的语气带着生硬与郁气。
“托你的福,朕昨晚一夜安眠!”他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做人就是好,甚至做个傀儡都比我轻松!”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着,至少还可以安稳的沉睡,可以随意发泄情绪……
“你说什么?”宇文邕理了理龙袍袖口,回头问她。
“无甚!”锦瑟走上前示意外面的奴才们进来伺候着。
“准备好了么,恶战要开始了!”她淡淡的说着,目光一直落在那个身材颀长而伟岸,已然流露出帝王之气的男子身上。
宇文邕勾起一抹魅惑而霸气的笑“朕迫不及待了,锦瑟你且看着吧,朕绝不会让你为今日的选择而后悔,朕要你知道朕绝非泛泛之辈!”
更会让你知道,宇文邕是配得起你的人。这一句他只是在心里说出来,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锦瑟低下头,勾了勾唇角,她是绝对知道宇文邕有多厉害!但是,要说不后悔今日的选择么?她已然在后悔了,因为他的强大是以他们的命运为代价的!
宇文护怎么也想不到,仅仅是一天,一个人的变化便如此的巨大,那个畏缩的傀儡去哪了?
“朕欲再次派使臣前往突厥求亲,不知众爱卿意下如何?”龙椅上宇文邕正俯瞰着众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与威严。
“臣以为不妥!”宇文护朗声驳斥道。
“哦?晋国公有何高见?”宇文邕微眯双眼,被平天冕下十二旒遮掩的脸神色难辨,声音中却透出一丝丝的压迫。
宇文护面色更是阴沉,这小子是在找死么?
“陛下久不过问国事怕是忘了,木杆可汗此人向来嚣张狂傲,想当初与突厥向来亲厚的魏帝派使臣前去求亲都被冷遇,陛下此举莫不是要自讨没趣?”
宇文邕轻笑一声“木杆可汗此人便是狂傲相信晋国公亦能对付,众爱卿以为呢?”
众臣听罢立即随声附和“晋国公大人乃大周英才,若由晋国公亲自前往突厥,此事定成!”
宇文护冷哼一声“臣身居要职,怕是分身乏术,但臣还是要劝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武帝斜倚在龙座上,慵懒的把玩着玉玺“太祖皇帝曾与突厥可汗为朕与阿史那公主定下婚约,此番朕要去履行承诺并无不妥!”
宇文护嘲讽一笑“突厥向来首鼠两端举棋不定,先前已然回绝过我大周美意,此番北齐亦有意与之联姻,如若大周再去掺和未必是件好事!”
王位上的人沉吟片刻,他怎会不知宇文护忌惮北齐无非就是因为其母尚为北齐所扣留“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众臣面面相觑,今日的陛下虽一如以往的顺从晋国公大人却依稀隐约觉得又有些不一样。
宇文护沉着脸看着宇文邕起身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利。
锦瑟很是奇怪宇文邕今日的表现,宝剑出鞘未作太大用途便草草收尾了,未免有些虚张声势。
未央宫里,宇文邕正挂着一丝邪笑批阅着奏章“锦瑟,宇文护果然很是在乎皇婶的安危!”
“陛下打算从阎氏下手么?”锦瑟双手环胸看着他,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朕不会这么傻,如若触到他的禁忌对朕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朕打算派人秘密前往突厥求亲!”说到这里时,宇文邕下意识的看着锦瑟,见她不为所动有些失望的转过头。
“陛下此举甚好,如若以突厥为依,宇文护断不敢再过于嚣张,更何况突厥素来与北齐交恶,正合陛下之意!”两国联姻日后一齐挥兵北齐围困晋阳与金庸城,后又有邙山之战,历史已经步入正轨,正在不偏不倚向前推进。
锦瑟心中隐约有一丝焦虑,但愿如历史所述,北齐能打败北周!不过,至此一战,长恭也当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宇文邕看着低着头不知作何感想的她有些不悦,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发泄,只是沉声说着“届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决不为难高长恭!”
锦瑟抬头,一双凤目带着玩味凝着玄色龙袍的宇文邕,像是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一般“陛下切莫如此,锦瑟绝不敢自抬身价,只是高长恭此人的命运可不是陛下能够左右的!”
宇文邕怒意更深,幽暗漆黑的眼瞳微微收缩,侧脸的线条越发凌厉,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气场包围,若有人不慎闯入那个范围便会被化为齑粉。
他最恨被人轻视,现在却有个不怕死的女人一再挑战他的耐性,触碰他的禁忌,这个女人总是用一种知晓一切看透一切的姿态面对他,语气中是疏离,笑意生冷嘲弄,该死的就是让他难以接受。
然而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锦瑟,我们好好相处不可以吗?至少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锦瑟微怔,这才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态度有些过火。
“我知道留下来并非你所愿,但是我没有勉强你不是吗?或者这让你很困扰,但请暂时忍耐,就当是出于同情搭救我的性命可好?”宇文邕笑了笑,带着让人不忍直视的忧郁与委屈,眼睛却弯成一个并不犀利的弧度,颊边隐约还有一个酒窝,这样的他没有半点冷厉与强势。
她一下子就心软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管他日后如何至少他今日饼没有错,他只是在夹缝中艰难的生存而已,她没有理由把情绪发泄在他身上,如此对他未免太过不公平。
“我觉得陛下今日想出宫一趟,一品居好像出了新菜式!”锦瑟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宇文邕笑意更深“朕正有此意!”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光芒。
这是她第二次走在长安的街道上,身边的人却不一样了,这里还是一如上一次般热闹,锦瑟眼睛直直的看着一个方向止住步子不再行走。
宇文邕不解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而后哑然失笑,提步向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锦瑟面色微赧,自觉有些丢脸,在看到宇文邕对小贩说着什么又时不时的指向她时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一根红的晶莹发亮的糖葫芦被递到她眼前。
宇文邕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当初我第一次出来的时候也总是对这些小东西感到好奇,什么都想尝一下,锦瑟就跟我当年一样!”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强接受了!”某人极其厚脸皮的说着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一面又毫不客气的从他手中拿过来,眼中闪着欣喜的光,她真的念想很久了。
宇文邕先是瞠目结舌,随后伸出手揉了揉锦瑟的发,有些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宠溺。
锦瑟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继续和糖葫芦奋战,口感果然不错,酸酸甜甜的让她甚是喜欢。
待进了一品居,锦瑟发现宇文邕带着她并未在前厅停留反而穿过里堂走到后院,她不解的望向一脸坚定与自信的宇文邕。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抬手击掌三声,只见后院四面八方数十名黑衣剑客飞身而出,动作神速的集结起来在他们面前列好队,一看便知是经过了死士训练的精英。
“属下见过主公!”只见领头之人走上前在宇文邕跟前单膝跪下“属下幸不辱命,不负主公所托!”
宇文邕伸手扶起此人“很好,不愧是杨柱国保举的将才,今晚子时你挑两个聪明点的秘密进宫伴驾,余下二十八人持朕的手谕分散到各军中以二十八星宿为代号,仅听命于朕一人,你等随时待命伺机而动!”
说罢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宇文邕将身后的锦瑟拉到身前“如若朕有不便,玉姑娘的命令便是朕的命令,见她如见朕!”
“是,誓死效忠主公!”整齐划一的回答让宇文邕很是满意。
安排好一切之后,宇文邕又若无其事的引着锦瑟返回一品居的前厅,找了个方位极为优越的位子坐下。
“原来公子是有备而来,现在我开始觉得以公子的能力未必需要我相助!”事实上她真的是小看他了。
宇文邕为她斟了杯君山银针“锦瑟此言差矣,时机尚未成熟,以我现在的实力要去对付那人,实乃螳臂当车!”
锦瑟笑而不语,细细的品着君山银针,总觉得不如庐山云雾对她的口味,可见习惯亦是件异常可怕的事。
“要说晋国公此人行事未免太过猖狂,今上尚在岂容他越俎代庖?”
一个甚是激愤的声音毫无遮拦的传过来,清晰无比。
宇文邕神色一振与锦瑟对视一眼便回头望过去,只见一身青色布衣面容清朗的男子神情颇为不爽的与众友人辩驳着。
有人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劝他慎言“切莫多言,晋国公位高权重,如若触怒他怕是今上亦保不了你!“
却见那青衣男子拍案而起“宇文护此人狼子野心,骄纵妄为,任由其子处处为恶,人人得而诛之!”
锦瑟暗地为他的一番说辞喝彩,转头却见宇文邕面色不佳的摇了摇头。
“公子不为大周感到高兴么?至少后生我辈思想并未完全被权势腐化!”锦瑟不解的放下茶盏询问。
“不,他在自寻死路!”宇文邕口气不善的将银箸丢弃在桌面上,向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那人随即便退了下去。
锦瑟有些看不明白“公子这是……”
宇文邕单手罩在茶杯上,出神的看着前方,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那青衣男子的激愤的话语仍然未绝于耳。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很明显还带着铁甲磨擦的声音,那脚步声很重,远不止一个人,待那些身披坚执锐的军士闯进来时一品居整个场面都混乱了。
“方才有人告密说一品居有人口出恶言诽谤朝廷命官,是你?”那领头神色严肃的站在青衣男子身前问道。
青衣人似乎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见周围的人已经自觉得闪到一边,唯恐避之不及。
那士兵见他不回答,周围的人个个都噤若寒蝉便已明白,对身后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便将青衣男子架了起来。
“你们……这是……在下何曾诽谤朝廷命官?在下所言句句事实,宇文护……”青衣人挣扎着,丝毫不因自己现下危险的处境而低头。
“带走!”军士一声令下,青衣男子便在所有人的议论声中被带走了。
锦瑟惊诧的看向双手紧紧攒着的宇文邕,她明白了“公子,方才是你……为何?”
宇文邕双眼轻合,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只能说他不够聪明,今日之事若是被他知道,此人就绝不是进监牢那么简单了!”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救他,如若今日他落在宇文护的手里则是必死无疑,此刻反倒是监牢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锦瑟有些担忧的看着对面的人,他心里其实很难过的吧!
“锦瑟,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成大事者要忍人所不能忍,但是你可知道,我其实经常感到力不从心,就好比当初我明知陈崇所言非虚却不得不亲手葬送他的性命,今日我同样是需要这样耿直之人的支持却也不得不亲手埋葬这样一颗忠诚的心。我不甘心,锦瑟我真的很不甘心!”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他恨自己不仅不能手刃害死兄长宇文毓的仇人,反而还要仰仗仇人的鼻息而活。
锦瑟柔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公子知道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宇文邕神色一怔,失神的看着她那冰冷的面具,虽不知她此刻的神情,但他知道她定然不似以往的淡然与疏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对,宝剑已然磨砺成器,如今便当出鞘一展锋利。他没有退路,只有豁出一切赌了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