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便于锦瑟静养,高湛携着王府中平日他所信任的众随侍与暗卫移居北城右相府,更是杜绝了他人时不时的打扰。
终是应了崔季舒的话,锦瑟的伤当真要他暂居王府为她治疗了。
近些天高湛的情绪很是不稳定,以致他即便是入夜安寝都是在安置锦瑟的浮云阁外间将就的,每每午夜惊醒,他都会起身道里间与昏迷中的锦瑟说话,随后拥着她直到天亮。
这一日,高湛上朝归来,只见落堇面带喜色的迎过来。
“王爷,姑娘醒了!”
高湛近来有些消瘦的俊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明朗,他疾步朝浮云阁走去,映入眼帘的便是玉儿一身湖蓝的罗裙手执结着五彩丝绦的骨笛吹奏着仙侣曲,气色很好,似乎从来不曾受过伤,依旧倾倒众生的容颜,如今却如梦如幻。
高湛遣走了浮云阁里的侍从,独自走到锦瑟身边,从她身后抱住她,将头搁置她的肩上。
锦瑟放下骨笛回头看他“怎么了?”
“玉儿不要再吓我!”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几分倦意。
锦瑟从他的怀中退出转过身子看着握起他的手“玄哥哥瘦了!是玉儿不好让玄哥哥担心!”
她有些心疼的伸手抚摸他的脸。
高湛握着她的手深深的凝视她“玉儿永远是我的软肋,亦是我骨血中的一根刺,明明扎得生疼却舍不得拔去!”
锦瑟唇边挽起一个清丽而柔美的笑“我只要做软内被你宠被你护着就好,不要做刺扎你!”
“玉儿终归是心疼我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与妖冶的感性。
“有个人因为害怕每晚都要拥着我入眠,因为想念所以随身带着我的骨笛,因为……”她凝视他“我都知道的,玄哥哥!”
高湛身子一震,侧过头不愿她看到自己狼狈的表情。
“原来玄哥哥也会不好意思!”锦瑟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一般高兴的笑出声。
华璋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王爷正是这样一副尴尬中带着一丝害羞的表情!
原是有些好笑,但是一想到发生的事情他的表情又立刻凝重起来,疾步走到高湛身边。
“王爷出事了!”
高湛将目光转向他,见他神情严肃他微抿双唇,轻咳一声“稍后再说!”
华璋了然的点点头。
锦瑟眼见情形有些不对,随即正了正色“华璋到底出了何事你但说无妨,眼下还要瞒着我么?”
高湛叹了口气“说吧!”
“现下帝都四处流传一首歌谣,魏大人说内容对王爷十分不利!”华璋急切的说道。
“中兴寺内白凫翁,四方侧听声雍雍,道人闻之夜打钟。”锦瑟随口吟出“是这个么?”
华璋满是惊讶的看着她“小姐足不出户,这几日更是一直昏睡着,怎会得知?真的是一字不差,但是属下听不出里头的玄机!”
锦瑟挑了挑眉“忘了我会卜算么?这歌儿编的倒巧,这中兴寺正是现在的相府,凫翁乃是雄鸡,王爷小字什么?”
她看向华璋。
华璋恍然大悟“步落稽,白凫翁是在指王爷!”
“道人乃是济南王的小名,而打钟,言将被击也!”锦瑟侃侃而谈“此歌谣于王爷兴许不利,但有个人更危险!”
“如今济南王正身在邺都,本王自有办法自保!”高湛沉吟片刻“华璋,你去将高元海唤来,说本王有要事与他商量!魏大人与太史大人关系甚密,让他自己看着办!”
“是,属下这就去办!”华璋面色稍霁赶忙退下。
锦瑟有些不解的望着高湛“高元海这人不是只知道阿谀奉承么?他能支什么招?”
高湛轻轻一笑“玉儿错了,高元海此人乃是上洛郡公之子,上洛郡公乃父亲从子。你知道二哥此人行事疯癫残暴,兄长过世后,元海担心被诛杀,便提出愿处山林,修行释典,后来便入了林虑山,历时两年方才出来。纵酒肆情,广纳姬侍也是假象而已,此人未必深谋远虑才高志洁,但也是个人才可以一用!”
“原来如此,玄哥哥果然厉害啊,以玄哥哥的才智想必也是想到了应对之法,何必再多此一举和他商讨?”
高湛伸手轻刮了一下锦瑟的瑶鼻“这个我自有道理的,玉儿无须为这些俗世费心,只要玉儿相信我便好!”
“那玄哥哥信不信我?”锦瑟含笑反问。
高湛神情一怔,随后环住锦瑟“我信玉儿总是希望我好的,但是如若我看到玉儿对别人好,我便会嫉妒成狂,那算不算是对玉儿的不信任?”
锦瑟笑意更深,敲了敲他的头“连小气吃味和不信任都分不清,你这是哪门子的长广王?”
高湛板起脸“大胆,竟敢排起本王的不是!”
锦瑟愉悦的笑开“天下还有我不敢的事么!”
不久,华璋派人来报,说太史已向传书说北城有帝王之气,陛下欲派平秦王来邺都将济南王迎去晋阳。
高湛微微讶异,这魏收与那太史办事倒有些效率。
到了午时,两人一道在浮云阁用了午膳。
锦瑟有些奇怪,华璋都已派人通传了,这人还端坐着不动!
“还不去见高元海么?”
“不与我一起去么?”高湛凝神看她。
锦瑟摇摇头“不要了,你自己去吧,躺了几天怪闷的我在浮云阁四处走走!”
“好吧,等我回来随我出去走走,玉儿还没好好逛过北城!”
“好!”
高湛似是有些不舍,慢悠悠的旋身离去,仿佛一刻也不愿离开锦瑟身边。
锦瑟的脸上浮现一丝忧愁,她看着长恭一步一步沿着命运的轨迹走下去尚且无奈,如今看着他在历史的框定下做个昏庸的高湛心中更是百般无奈,她如何能接受那些人一个个的陨殁在他手上,又如何能忍受看着他背负如此多的孽债!
高湛步入厅堂,见高元海正端立在一旁静候。
“元海请坐,本王正有要事与你相商!”高湛在他身旁坐下“莫要再拘礼,本王若逃脱不得此劫,你我再见却不知是何地!”
高元海大惊“王爷这是什么话,王爷洪福齐天乃是真龙之相,此等小风小浪怎能撼动王爷!”
“本王听闻太史大人向陛下进言说北城有帝王之气,如今济南王身在帝都,陛下已命平秦王前来将我那可怜的侄儿迎去晋阳,此行只怕凶多吉少,本王身居北城难免会牵扯到本王!”
他依从高湛的话坐下“王爷不当如此担忧,太史大人毕竟是向着王爷的,再者那歌谣虽暗有所指却也不是只针对王爷一个。这‘中兴寺内白凫翁’是在指北城相府,白凫翁指王爷无疑,但这道人闻之夜打钟却是暗指济南王高殷将遭到不测!”
高湛点头,眼中暗光微闪,甚是难懂“元海所言极是!然则,本王若想避祸该当如何?”
高元海思忖片刻,说道“皇太后万福,又是陛下与王爷生母,陛下又孝性非常,便是陛下不念手足之情,碍于太后的脸面也不会对王爷不利,王爷无需担忧!”
高湛眼中带着一抹嘲讽与危险,他微扬唇角,看似笑盈盈的看着高元海。
高元海寒意顿生,冷汗涔涔“王爷!”
“元海,本王平日待你如何?”茶色的眼眸中已开始聚集杀气。
高元海心中暗骂自己,畏惧之情渐盛,他立刻起身下跪“王叔恕罪,小侄不该敷衍王叔!”
“知道便好,如今倒跟我玩起明哲保身,深算狡猾这一套了!平日本王待你亲厚,如若本王有事你若要置身事外怕是不能够了,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元海还不懂么?”高湛拂袖起身,背对着高元海,那气魄令人折服。
“小侄不敢,小侄明白!”
“明白就好,你平日里大智若愚韬光养晦,如何圆滑乖张本王不管,可别跟本王来这套!如今本王与你推心置腹,你倒是一番敷衍的说辞!”高湛的声音越发清寒,颀长的身子散发着一股戾气。
高元海脸色大变,惨白如纸,一面叩头一面说道“此事容小侄回家思索一晚,明日再给王叔答复可好?”
高湛了然一笑“贤侄难得来我相府,今日怎可不多做逗留就回去,贤侄不如就留下用罢晚膳而后在相府歇下,明日你来回禀本王倒也方便,贤侄意下如何?”
高元海拾袖擦拭额角的冷汗,心知高湛虽看似询问意见实则是威逼,随即答道“如此甚好,谢王叔爱惜赐饭!”
高湛颇为满意他的回答“稍后本王命人带贤侄去后堂歇息,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王叔慢走!”高元海恭送高湛离去。
是夜,高元海一夜无眠,绕着床榻来回踱步,思忖着到底该如何。
次日天还未见曙光,高湛便来到后堂问道“元海贤侄,不知贤侄一夜思忖神算如何?”
高元海面色凝重,慎重而犹豫道“小侄反复思考,得出三策,恐不堪用,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高元海小心翼翼的说着“为避免陛下对王爷越发猜忌,王爷还是请求带随从与陛下一道去晋阳,先向太后求保,后去见陛下,主动请求卸去兵权,不再干预朝政,必保太山之安,这是上策!”
高元海暗地抬头观察高湛的神色,见依旧喜怒难辨心下惧怕不已。
“说下去!”某人的声音无半点情绪表露,面容清寒俊朗。
“王爷可上表,言自己威权大盛,恐取谤众口,请求陛下封王爷做青,齐二州的刺史,沉静自居,远离朝廷定能自安,此中策!”
突然,高元海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的叩首“这最后一策小侄实在不敢再说,传出去小侄这项上人头不保倒是其次,只怕会诛九族啊!”
高湛伸手扶起微微发颤的高元海“先不说本王这府中水泼不进,便是有个什么别人,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元海无需害怕!”
高元海不敢再犹豫,便开口道“济南王高殷乃先帝嫡子,原是顺位继承大统之人,如今陛下假借太后之意阴谋夺取帝位,名不正言不顺,王爷何不召集文武百官而后出示今上对济南王下达的敕令,揭露今上阴谋,而后捉拿斛律丰乐,斩杀平秦王高归彦,以济南王为尊拥戴他复辟,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或可立下千秋之功!”
高湛面露愉悦之色,伸手拍了拍高元海的肩“很好,元海果然不负本王所望,此三策甚妙,你且回去,本王已有主意!”
高元海松了一口气,谢罢高湛后,才小心的退出去。
高湛事后又唤来擅长卜卦的郑道谦,结果竟和锦瑟那日所说的一字不差“不宜举事,静则吉!”
又召曹魏祖问之国事,也说是有大凶。
那林虑县令倒明言“宫车当晏驾,殿下为天下主!”
高湛微微一笑,他倒以为那日玉儿是胡乱言语的,就算有几分是真的,却也没料到竟然一字不差!这个小东西可爱的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