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了一屋子的人,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在关切茅十八的病情。
所以当然要有些人去引开不须知晓实情的人离开,在茅十八的病房中几个人叽叽咕咕的一阵之后,段琦云继续为茅十八看病诊脉,春花在一旁观望情形,静不住的老顽童南啸青就一溜烟不知去了哪,叶正勋本来也是想询问茅十八的病情,无奈春花和段琦云一看到他就怒目相视,不能相容于一室,姬慕白和赵青玄、张夭夭夫妇就将叶正勋半推半拉的劝离了房间。董宝宝乖乖正坐了一会儿,对于段琦云的诊脉就问了无数个问题,烦的段琦云赏了数枚金针。年永炎只好把这个小祸头子带了出去,也一并唤上小八,带二人去吃些点心。房中自然就只留下安静吃东西的朱龙和安静喂食的柯意。
但是这屋内是稳妥了,屋外却闹腾起来。
段琦云和春花当然是对叶正勋没什么好感,但是小宝的其他弟兄也不见得会对叶正勋有好到哪里去。小八因为叶正勋的身份,不得言语,只好缩在一边,不说什么。赵青玄夫妇和姬慕白自然也感觉到这股无法言语的沉重气氛。
好半响姬慕白尴尬的开口,“兄台不打算离开吗?”
天底下为什么有这么不识时务的人?
叶正勋自是听出姬慕白口中的讽刺,但是昨日打听的事情,让天地会的高层对春花及小宝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他必须知道这件事的因果。
虽然他也不想做伤害春花以及小宝的事情。
“叶某受人所托--。”叶正勋淡淡地回话道。
没办法,谁叫这里是他的地盘。姬慕白无话可说。
但是接下来反击的就变成年永炎了--
那位像天上滴仙人般气质幽雅芬芳的男子冷淡地开口,“别以为只有天地会可以藏得住一个茅十八,若是我们年家插手,要在这里窝藏个钦命要犯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正勋微笑地回答,“这叶某自然知晓,年家的厉害可是让叶某的叶记商行南迁计划完全受挫了。”
这两个月,在扬州发展的叶记商行,凡是做出任何举动,都会被扬州的大商家年家抢先一步,错失良机。光是在丝绸布匹的生意上,就让叶记商行损失惨重。
董宝宝在一旁没好气的瞪了叶正勋一眼,“你不是在说,废话不成,敢欺负俺家的小宝,年哥哥怎么会让你有钱赚,接下来也一定要让你赔钱赔到去做乞丐--哼--。”
圆圆的小脸上一脸厌恶。董宝宝平生最重要的人物就是阿爹--小宝儿和年哥哥,当然几位兄弟们也算,但是小宝和年哥哥是特别的--可以算是她董宝宝的亲兄弟一样。今个刚到京城时,见到叶正勋时,她就想好好的揍扁他,可惜被段美人给抢先了--,现在没了碍事的,她还真想打上一架。
叶正勋并不回话,只是扬起和气的笑容,像是无辜到极点。
好像是把她的恶言恶语当成是一种诬告,气的董宝宝直跳脚。
“年哥哥--现在是在对付恶人,你摆着这一副脸做什么,快换张面具,好好吓吓这个无赖。”董宝宝拉扯着年永炎,赌气地央求道。
年永炎一脸无奈,“可是宝宝--,小五小六和小八都在场,他们第一次看到,吓坏了就不好了。”
他的另一张面具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要是吓坏了自家兄弟,他会内疚的。
赵青玄几人有听小宝说过,拥有两张面孔的年永炎,但是另外一张脸再怎么恐怖肯定也比不上天生恶相的赵青玄啊,况且年永炎虽然半边脸已毁,但是气质优雅,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他很丑,所以--
几人就连忙否认,连连说不是什么大事。
年永炎微微一笑,羞涩地说道,“那为兄就不拘礼了。”
话毕,本来恬淡地微笑渐渐消失,环绕在其身上的清澈气息一下子不见踪影,目光渐渐昏暗了下来,他只是安静的凝视着叶正勋,却让所有看着他的人都感到由衷的害怕,冰冷阴森仿佛是地狱瞬间驾临人间--
叶正勋也不禁愣住,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一点功夫都没有,眼前的气势根本就不是不是内家高手的内功所造成的威压,但是害怕的感觉还是在第一瞬间闪过脑海。
地狱的景象是如何,大概看到眼前这位修罗就明白了,明明还是那张面孔,明明上一刻还洋溢着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一刻他仿佛淌着无数的鲜血,无数的怨气,无数的戾气,宛如活生生的魔鬼临世。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具。
赵青玄和姬慕白只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张夭夭和小八就直接的尖叫出声。
年永炎一愣,马上扬起笑容,瞬间将那张可怕的面具丢掉--
“对不住了,弟妹--年某不是有意要吓你的。”淡雅的微笑显得特别无辜,像是与上一刻那张魔鬼的面孔毫无瓜葛。
小八哆哆嗦嗦地说道,“三哥哥你的面孔比京城煞星还要恐怖二十分,下回不要再弄这副模样了--。”
虽然现在年永炎变脸回来了,但是那张噩梦的脸实在让自己心有余悸,这可不是做几个月噩梦可以了结的。
董宝宝在一边看着众人惊慌的模样,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怎么行,这副模样对付坏人是最有效果的,小宝花了半年才帮年哥哥训练出来的,不用多可惜。”
赵青玄讶异问道,“小宝那个小淘气,训练这种面具做什么,他不知道弄得这么恐怖,将来年兄弟就不好面对众人。”
他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看他只不过是眼神凶恶一些,京城众人见了他,个个都会吓哭,二十年了也没一个姑娘敢嫁给他,小宝这么做不是要断人姻缘吗?
年永炎淡淡笑着,解答众人的疑惑。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年某本来因为脸上的事故自卑多年,险些投湖自尽,所以小宝为了让我恢复自信,教给了我两幅面具,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我可以尽情微笑,尽情接近他们,对于自己厌恶的人我可以尽情恐吓,尽情唾弃他们。由我自己来判定善恶。所以这两幅面具年某都不打算丢弃。”
叶正勋听到这番缘由,心中不由哭笑不得,小宝这个小鬼头,在扬州到底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
董宝宝见叶正勋还是一动不动,不像之前的人吓的屁滚尿流,拔腿就跑。心中更是不痛快--
“真是的--你这个坏人,还真是牛皮做的脸面,吓都吓不走,”董宝宝后退两步,一把搬起高出自己两个头的假山石,“兄弟们都退后,宝宝来把这个坏人解决掉。”
年永炎吓了一跳--“宝宝,这里不是扬州,也不是董家杂技房、更不是年家大宅,不要将别人家的墙砸穿一个洞。”
他好声好气地劝慰道,用眼神示意叶正勋离开,叶正勋也不想闹得太僵,也就顺从民意的点点头,甩袖离去。
小八就站在董宝宝身边,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九,你可要轻拿轻放啊--这个石头可不是闹着--。”
小八的忧虑还未道完,董宝宝已经爽快的将大假山石往身后墙角一扔,不想劲用的太大,别说地上多了个大窟窿,连那堵青瓦老墙也禁不住这小祖宗的混闹--
微颤颤地裂开一道缝隙后,像是闪电劈过的速度,全面裂开。顷刻间整个围墙土崩瓦解。
几人抿嘴偷笑,偷偷瞥眼看着本来只是退到后门外的叶正勋,找来几位家仆来整理这一地狼籍。
要是这般混乱,让官府瞧见了,好不的会被搜上几回,那么茅十八的藏身之所就无所遁形。
叶正勋这下是真的没空再管这一屋的灾星了。
几人松了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不明的微笑着。
恰是过了大起大伏的一天,叶正勋和陈近南依旧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这家院落,幸而茅十八头部的淤血块,都在段琦云的妙手之下消失无踪,在神医的担保下,好似再过三五日就能醒过来。
但是大喜过后,祸事也来得快。许久没有的关于小宝的消息,居然从外城传来。
传消息的正是道城郊的万福寺乞讨的小八一伙小乞儿,听到的消息。
据说是一位内城的包衣奴才的妻子,前来烧香拜佛,为一位名为小宝的孩子做超度的法事。面容上多有不安,也彻底吓坏了小八,急忙回来告知众人--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特别是听到做法事这一回事,个个更是脸色苍白,不敢相信。
陈近南当下就命人在这位夫人烧香完毕,回内城的前一刻钟,将人劫持监禁起来--
那妇人不禁吓--三言两语的说出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这妇人仅是成亲王府中的家奴的妻子,据她所言--
自己的丈夫,这十年来都是跟在成亲王小世子身边,名唤多宝。前些日子像是有位姑娘,小世子本来唾手可得的,可惜被个小痞子搅了局,让小世子无法得手。小世子怀恨在心,在前月中旬命自己丈夫和手下的几个狗腿子前去搅局,偏偏多宝在街上看见一间酒坊说是举行品酒大会,会上奖品诸多都是极品好酒。多宝本就是贪杯之人,见了这么多美酒,岂不会起贪念,就打着成亲王府的名号,将数坛还就给赖走了。
几个人就因多喝几杯,飘飘然的,竟然将主子的事忘了大半,待到酒醒几人惊慌失措悔不当初。急忙赶到阵风镖局之时,婚礼都已经结束,再说那镖局上下的镖师,打手无数,多宝几人多是狐假虎威之辈,岂敢硬来。
就想着那小世子也是将那日的那个小痞子恨得牙痒痒,就想着将小宝抓去给小世子出出气,也就得了。
待到酒席散尽,他们就守在后门,等着宾客出来。不想那些宾客醉瘫了一地,倒是那个小娃娃和一个大汉离了阵风镖局。多宝几人欣喜不禁,想是只有二人,势单力薄,事情好办了。
可是还未动手,二人就被他人打昏在地,不省人事。那黑衣人功夫好生了得,多宝等人还未开口,三人都不见踪影。
这到手的熟鸭子又飞了,多宝等人也只好怏怏回去,哄骗玄隆说是好好地大闹了一场。
玄隆喝了许多酒,脾气更是大了,不甚满意多宝几人的说辞,对几人拳打脚踢,说是不把张夭夭和韦小宝拿到王府来,是决不罢休的。
多宝只好又出门去,不想竟见刚才遇见的黑衣人,将昏迷的韦小宝扔到自己面前,说是没有用处,全当是孝敬小世子的礼物。
多宝就急忙将小宝带去给玄隆出气,也不管那小孩子是不是昏迷不醒,也不管那个小痞子是死是活,多宝将韦小宝交到玄隆手上,就溜之大吉。
第二日玄隆醒后,就命多宝将房中的尸体拿去扔了。多宝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也没多大疑惑,就是那孩子死状凄惨,让他做了好几日噩梦。
这本来是已了结的事情,不想昨日六王爷府的竟然上门来问,询问名为韦小宝的八岁孩童,他才想到是惹了大祸了,昨夜更是梦见那韦小宝来找他索命,吓的是魂不守舍。今日就命自己的妻子去拜神驱邪,因为怕惹得内城的人起疑心,就命妻子跑到城郊的庙中去祈福。
听了这番话,春花何不肝肠寸断,当下倒地不起。悲哭道--“我的宝儿啊,你怎么就遭这门的祸啊。”
一屋中众人无不掩面痛苦哭,段琦云和南啸青等人更是说,要将玄隆碎尸万段。春花却是将众人拦住,恨恨地说道,“若是用权害死了小宝,奴家也要让尔等尝尝这个味道。”
当下命小八到六王爷府上通报,说是要求找回小宝的尸首。
高塞闻讯也是大惊,不出一刻钟就派了车马将春花众人接入内城,直奔成亲王府。
那多宝见妻子被带到面前,已知事情败露,连忙求饶。
就算是成亲王爷,见到一脸阴戾的高塞也不敢多说,忙命下人将埋在荒废的后山一带的尸首挖出来,虽然已是过了半个月多,但是寒冬的大雪,像是将尸首都冻住了,腐烂的程度几乎看不见,但是那冻到肤色铁青的模样,连衣服都被打的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好不凄凉。春花一头栽到尸体身上,不断地抚摸着那个凄凉死去的孩子。
“你--你就在这么冷的地方呆了那么久,我的宝儿--,你倒是醒来看看娘亲啊,--宝儿--我的宝儿。”
春花低低地哭泣声,像是回荡在风中的叹息,众人本是该忍着悲痛之意,劝慰春花的,可是听到这哭泣声,实在是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你是不是好痛--,别怕--别怕--,娘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春花捧起幼小纤细的小胳臂,轻轻地一口一口地呼着,“没关系--我们回去洗个澡,娘帮你捂上两床棉被,我们暖暖和和的睡上一觉,好不好--。”
清丽的面容上渐渐出现了疯狂的幻觉般--,瞳孔丧失焦距,只是直直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高塞撑着无力的身子,渐渐蹲下身,看着被春花紧紧抱住的孩子。
清丽的面容无疑是遗传自她美丽的母亲,紧闭的双眸不知睁开之时会多么的明亮动人,纤巧优美的小嘴,十分适合微笑,可惜随后只留下痛苦金和惊慌的痕迹,那对不画而翠的娥眉,精致细腻,眉心间却是永远也抹不去的恐慌--
这是他第一见到的--他的孩子--
好漂亮、好漂亮啊--
他的孩子--
“柔儿--。”高塞的声音轻到不能在轻,生怕吓坏了春花。伸手轻轻触碰那宛若烟雾的青丝,就能感觉到这位柔弱的绝色佳人颤抖的脆弱,仿佛碰一碰,就会碰坏的雪人。
春花半响反应过来,只听到高塞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乳名--,一遍又一遍。
春花下意识就避开了高塞的的手--
揉着怀中的孩子,春花恍恍惚惚站起身,看不清东南西北--
“对了,宝儿--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春花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的众人,众人生怕刺激到悲痛过度的春花,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只留下成亲王苦苦哀求地拉着高塞的袖子,“六王爷--犬子不懂事--就这一回你饶了他把,回来我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虽然在礼节上,自己是高塞的长辈,但是论血脉而言,他不过是旁支的血脉,比不上先帝的最宠信的弟弟,现任皇帝敬重的皇叔,更何况他还是镇国悫厚公。
也不知道那个孽障,为何就要惹上这号人物。
“你以为管教就可以抵得过那一条性命吗?”高塞心中的怒火被激得直冒出来,他现在连想亲手插死那个混蛋的心都有了--,他从来没想过纵容一个纨绔子弟,最后居然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的错--这是他的错--
“本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今天既然犯下了这个错误,本王不会在让他称心如意了。”
玄隆的前科多得是,若是将全部的罪状送到宗人府去,可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罪名,少说都会被消除宗籍,变为庶民。到时候他要怎么处分他,都不会有一大堆的老古董出来阻拦。
高塞想过此件事之时,眸底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成亲王瞧得自然清楚,当下更是心颤。“老六,就算是要讨好佳人,你也不能这么对老夫啊--老夫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成亲王摆出可怜的老脸,也意示高塞不要太过分。但是没想到这正触到了高塞的霉头。
“你只有一个孩子--我也只有一个而已,你说这到底过不过分--。”
从未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的孩子,从未叫过自己一声阿玛的孩子,从未看过对自己微笑的孩子,在他痛苦难耐的病榻之际,就这般消失了。
他到底是--
高塞甩袖离去。
留下成亲王一脸的错愕。
这是何意思?那个孩子难道是--
不行,他得马上进宫,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老祖宗劝得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