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开门时,我听到宁小君淳厚的声音说:“子怡,你早点休息吧。”
我的耳朵立马支了起来,可是他们却互道再见了。
“怎么?有事吗?”我边换鞋边问。
“子怡受伤了。”小君简单地回答。
“受伤了?怎么会?”这实在超出了我的想像。
宁小君慢条斯理地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小君说过他接手了一个棘手的案子,就是这个强奸案。
涉案人叫肖城飞。
肖城飞三十几岁,来自于偏远山区,在一个叫龙城宾馆的饮食部做了个小经理,他就在离他工作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小单间,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肖城飞在这里工作大约一年多后,他的隔壁来了一个读大专的女学生。按道理读大学的学生一般都住宿舍,要住外面也租离学校近一点的地方,可这个女学生不一样,她有点另类。肖城飞开始不大明白,可时间一长他就理清了个中道理。
这个女孩交游广阔,隔三差五带回一些人,男男女女,有些像是学生,有些老气横秋、阴阳怪气,一看就知道在社会上混了不知多少年的混混,不知道她从哪认识了那么多人。
肖城飞不怕喧闹,可他太害怕入夜后女学生房里的呻吟声。一声声,叫魂一般,比那叫春的猫还要浪荡三分。
从深山里出来到城里打工的人,图的就是一个钱字。肖城飞也不例外,为了节省开支,他很少回家。每当这时,听着女学生的shen吟,他就会想起与妻子在一起的夜晚。可是,想着想着,就变了味,妻子的脸逐渐变成了年轻漂亮的女学生。
肖城飞开始关注起住在他隔壁的女学生来了。慢慢地,他发现,留宿的男人不止一个。再后来,他又发现一个星期有时会有两三张陌生的面孔早上慢腾腾地从女学生房里出来。
肖城飞在惊诧女学生放荡的同时,心里也打起了主意。
因为住的是单人间,洗脸嗽口都必须到走廊上的公共龙头来。他掐准女学生早上的洗脸时间,也端着脸盆来了。慢慢地,他认识了这个叫赵文丽的女学生。赵文丽的父母在她很小时就在外面打工,她是跟她奶奶一起长大的。
一次,肖城飞装着不小心的样子,碰了碰赵文丽的屁股。赵文丽没反应。
又一次,他轻轻地在赵文丽的脸上、胸上抹了一把。赵文丽居然朝他笑了笑。
肖城飞是读了点书的人,否则他也做不到饮食部经理的位置。他立马就明白了,赵文丽对他有点意思。虽然这有点意思只限于偷情取乐,可这一发现还是让他乐坏了。做为孤身在外的男人,他需要这种慰藉。
于是这一天,肖城飞在外面买了些好菜,还买来了一瓶酒。
赵文丽也明白肖城飞的意思,晚上在酒足饭饱之后,果然让肖城飞如愿以偿。
按道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怎么也与强奸拉不上关系。可肖城飞偏偏就成了强奸犯,并被批准逮捕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还得从肖城飞的收入说起。
肖城飞做为饮食部的经理,工资并不高,也就一两千块钱一个月。自从有了那种关系后,肖城飞有时会给赵文丽三五十块钱。赵文丽缺钱时也会问肖城飞要个百来块。
这也是正常的,一个女学生孤身在外,父母不在身边,难免想买点小东西,钱不够时,问情夫要个一两百块也不多,肖城飞也能满足这点小需求。
可有一次,赵文丽说学校组织对外交流,要到马来西亚参观学习,需要好几千块钱。问父母要,父母不给,她想来想去,她交往的人里,肖城飞算是最有钱的了。
可肖城飞没钱。他到这座城市打工是为了养家糊口,平时一有钱就寄回家了,他身上只有房租、伙食费。再说,就算有,他也不愿意给呀,那可是好几千块钱呢,做为打工者,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能这样玩掉吗?
可赵文丽去参观旅游的愿望太强烈了。
这就产生了矛盾。
一日,两人欢好之后,赵文丽又提起这事。肖城飞回答很简单,没有。赵文丽不干了:“没有你也得给,不然,我告你强奸!”肖城飞就不信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还能告强奸?!”
没想到这女子说做就做,第二天就把肖城飞告了。赵文丽提供的证据是一床床单。法医在床单上提取了分泌物,一验,确实是肖城飞的。又对赵文丽一番检查,证明并非诬告。
现在,肖城飞有口说不清了。你能说两人是你情我愿的吗?如果是你情我愿的,为什么赵文丽会来告你?你说赵文丽滥交,可这床单上明明只有你肖城飞一人的体液。
怎么可能只有肖城飞一个人的体液呢?肖城飞想不通了。赵文丽就住在他隔壁,他要不知道她滥交,他还真不敢下手呢?
我承认我是一个文学生,复述的时候有一点想象也加了一些油滑,这本是一件轻佻滑稽的事,有点油滑也在所难免,我想大家对我也就不会过分苛求。但事实确是这样,无论肖城飞怎么辩解,赵文丽就是一口咬定,肖城飞趁天黑溜进房间把她给强奸了。
一个认定自己无罪,一个却告他强奸,这就是宁小君告诉我的版本。
因为肖城飞始终认定自己无罪,法院不得不慎重。法院告诉肖城飞,你可以请辩护律师。肖城飞说他不认识什么律师,而且他也没钱请律师,期期艾艾地说法院能否为他请一个有经验的律师。
律师事务所有无偿为法院服务的义务,于是就委派了宁小君做了肖城飞的辩护律师。
宁小君对肖城飞既同情又憎恨还夹杂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因为肖城飞同他一样来自于偏远农村,于是便生出一种天涯飘零、惺惺相惜的感情来。憎恨是因为肖城飞太不自爱,农村出来的人多不容易呀,可是他呢,居然饱暖思淫欲。宁小君颇有感慨地对我说了上面这段些话。
宁小君想去看守所。
蓝子怡说:“你要去看肖城飞吗?我也去,头说了,要我多看案例,有时间跟你们去办案子,增加实践经验。”
蓝子怡口中的头是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曾浩,她跟他实习,可曾浩忙得无头苍蝇般,只随手从桌上拿几本优秀案例嘱咐她看,又让她多观摩学习。
宁小君见她搬出曾浩,只得点头。
他们怎么去的宁小君没有告诉我,只说不多久他们就见到了那个叫肖城飞的男人。
肖城飞一听他的辩护律师来了,哇地一声就哭了,一点都不像男人。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稀里哗啦:“律师同志,我冤枉啊,你看我这个样子,像干那事的人吗?”他抹着鼻子指着自己的脸,他的脸清瘦,眼睛眯缝在一起,瘦长的脸搭上高高的鼻子,按说长得不错,但拉杂的胡子和皱巴巴的衣服破坏了他的形象,他的脸此刻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要跟我说实话,只有了解实情,我才能采取最好的方式为你辩护。”宁小君不为所动,公事公办地说。
肖城飞点头,用衣袖揩着眼泪,眼睛的余光却在宁小君和蓝子怡间睃来转去。
“那好,你现在告诉我,你供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吗?”
肖城飞点点头。
“床单上只有你一个人的体液,对此你做何解释?”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睛,但即刻抬起头,“我没强奸,你要相信我,律师同志。”
为犯罪嫌疑人辩护,尽量减轻嫌疑人的罪责,这是辩护律师的职责。本来肖城飞这种人判个十年八年也是活该,再说,这个案子实在棘手,要换个人来处理这件事,肖城飞这个牢是坐定了。但宁小君显然不想这样,他要揪出事情的真相。找肖城飞的邻居了解情况,顺便碰一碰赵文丽,这是宁小君当时的想法。
肖城飞看宁小君紧锁眉头,小心翼翼地问:“宁律师,我的案子有没有希望?我会不会坐牢?”
“基本上没有希望。”蓝子怡看不起这个男人。
“早知道这样,她即使是朵花我也不会去碰她呀!”肖城飞一听这话,顿时把胸脯捶得砰砰作响,大声哀嚎,又用头去撞桌子。
见此情景宁小君又好气又好笑,他站起身来,合上手里的记录本,边走边说:“你小子,你以为女人的便宜那么好占,后悔来不及了。”
宁小君心里并不轻松,蓝子怡却撇撇嘴说:“哭成那样,真没出息!”
宁小君抬头看了看蓝子怡,说:“这个案子难办。走,我们去案发点走走。”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出租房。这是一栋职工宿舍,建于九十年代初。房子看上去已相当陈旧,当时的职工们早已买了新房,于是这些单人宿舍便成了出租屋。
楼上楼下没几个人,即使看到一两个,他们上前说自己是律师,那些人一听说是律师,想到这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一个个便都讳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来到三楼,本以为赵文丽家应该房门紧闭,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赵文丽家房门大开。
房里坐着三个人。中间是个女孩,穿着紫色长裙,应该就是赵文丽,她披着长发,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低着头,拿着纸巾不时擦眼泪。
赵文丽的两边是一男一女,低低地跟她说话。
他们很快发现了来访者。两旁的男女迅速站了起来,赵文丽抬头看了一眼来访者,又埋下头,用纸巾擦鼻子。
“请问你们两位是……?”女人问,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并不欢迎来访者。
“我们是中盛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宁小君望着这个胖胖的描着眉眼的女人,他把名片放到她手上,问,“你们两位……?”
“我们是赵文丽的父母。”女人打断了宁小君的话,颇为警惕地看着他们。
“宁小君。”男人瞟了一眼名片抬起头盯着宁小君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男人的头发梳得光光的,天气虽然很热,依然穿着衬衫打着领带,一丝不苟的样子,表情很严肃,在说话的时候大嘴微微向右歪斜,虽然说不上邪恶,但他那副表情不禁让宁小君猜测他工作的性质。
“我们想了解一下实情。”宁小君解释道,“做为律师,我们希望对案情有尽可能多的了解。”
“你是那混蛋的辩护律师?”男人的声音尖锐起来。
“是的,我们的原则……”还没来得及解释,那男子已经操起门后的木棒兜头扫了下来。
宁小君呆了呆,他从没碰到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当事人。正如电视里所有的场景一样,蓝子怡飞身扑了过去,宁小君被扑出门外。“叭”的一声,蓝子怡背上挨了一记。
男人身边的胖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抓住他手中的木棒:“你这犟牛,还不放下手……”
“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信不信我去告你们。”蓝子怡背上虽挨了一记,却仍不忘回头厉声呵斥,她横眉立目怒不可遏。
男人一震,却仍梗着脖子说:“那混蛋强奸了我女儿,你们竟然替他辩护,你们收这种黑心钱你们有良心吗?”声音却明显地弱了下来,同时,扬起木棒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宁小君苦笑,他能怎么说,尽管这两个人穿着光鲜,但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懂法。他能说他是律师事务所派去的无偿援助律师吗?他能告诉他们这是法律程序,原告有律师,除非被告拒绝法院提供的律师外被告也需有辩护律师吗?
“唉哟。”蓝子怡叫了起来,显然刚才那一着并不轻,只是她到现在才感觉到痛。
“怎么样?”宁小君扶着她,“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我还撑得住。”蓝子怡痛得呲牙咧嘴。“要不要进去?赵文丽就在里面。”
宁小君这才发现,赵文丽仍旧埋头坐在那里,对于门口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走,我陪你去医院。”宁小君说,正想回头狠狠地责骂他们一通,没想到赵文丽的母亲抓着他的胳膊抢先开了口:“不好意思啊,孩子他爸脾气暴躁,加之又出了这事,你们多体谅体谅他。”女人说着抹起泪来。宁小君倒不好说什么了。
衣服上已经渗出血来,这一下果然不轻,这男人真下得了手。医生要蓝子怡拍了片,说没伤到筋骨,吃些药就好了。
宁小君很是抱歉:“你可真傻,我是男人,挨一两下有什么关系。”
蓝子怡笑笑,显得很轻松:“哪来得及想啊,看他棒子兜头罩下来,我就吓得扑了过去。当时要有时间,我就会想小君哥这么壮实,挨一下得了。”
宁小君见她还能开玩笑,心下顿时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