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对他一直抱有幻想,从没真正想过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坐下来仔细想想,我必须在肚子显形之前辞掉工作,而我身上的钱并不多。我才拿了四个月工资,前两个月的钱本来准备给父母的,后来母亲去世我送了人情。
如果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我必须有一笔钱,这几个月我没有工作,生下来之后我也不能马上工作。我打电话给父亲,问他能不能借我三万块钱,父亲说哥哥修房子时他把积蓄都拿出来了,如果我要的话,他找村里人借借看能不能给我凑上。我不愿麻烦父亲。
我找其他同学朋友,他们不是刚结婚,就是刚买房,一时之间竟连三万块钱也筹不到。
我这才真真发了愁,想想平时看电视,那些未婚妈妈刚怀了孕,十秒钟不到孩子就七八岁了,这中间的苦楚和辛酸全然不写,仿佛那个八岁的孩子是天上掉下来似的。在外面飘荡了七八年的王子竟欣喜地发现自己竟白白得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于是夫妻团圆合家欢喜,那是多么感人的场面。
电视何其虚假,现实多么残酷!
我也想像母亲一样找个二婚的疼我爱我的男人,但我终究没有母亲幸运,有一个爱她的男人痴痴等她。
我打起了房子的主意。
我把那套房子挂到了中介公司。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政府想控制房价,采取了不少措施,房产交易降到了冰点,虽有不少人看房,但都出不起价钱,反而累我不时往返学校和房子之间。而且我也不知道房子的首付是多少,银行还要还多少贷款,所以我不敢贸然出手。
他拿房产证回来的那个晚上,我只记得我们喁喁而谈的都是对以后生活的向往和对过去辛酸的回忆,至于房子买了多少钱,银行有多少贷款月供多少他承担了多大的压力我竟全然不知,我沉浸在他给我描绘的美好幸福生活中飘然欲醉。
是因为我没心没肺他才离开我的吗,还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他想求一个安稳?这样的想法折磨得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心口痛得我常常捂着它流着泪叫“哎哟”。
那一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候。
黄彪在我学校挂职当了法律顾问。星期一早上的升旗仪式,我非常意外地发现站在升旗台上讲禁毒和禁赌知识的竟是他,他的工作就是负责抓黄禁毒禁赌。会后他告诉我,他特意申请到我校来挂职锻炼,他含蓄地说目的你知道。
那一刻,我满怀希望地激动。我问:“如果你女朋友以前有过男朋友你介意吗?”
他满不在乎地说:“这都什么时代了。”
我说:“我是说你女朋友以前跟别人有过性关系你在乎吗?”
他非常诧异地看着我:“我一直以为你很含蓄。”
我笑了:“这些话在我们学文学人的口里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你不知道我们现当代文学老师上课的时候开口性,闭口性,那都跟我们平常说穿衣吃饭一样平常,他们的观点是性本来就是平常的,就像穿衣吃饭一样,你见过哪个人不穿衣吃饭吗?有些东西本来就再寻常不过,但人们喜欢给他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这反而引起大家偷窥的欲望。”
听了我这番高谈阔论,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严肃地说:“看样子你们现当代文学老师上课我有必要去听一听。”
我笑起来,他也笑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说:“我不在乎,我跟她生活是为了迎接更美好的未来,为什么要追究她的过去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非常爱你的女朋友,但她却跟她的前男友发生了一夜情有了孩子,你还会跟她结婚吗?我的意思是,她想生下这个孩子,让你做这个孩子的爸爸。”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我为什么要去养别人的孩子,再说,现在只能生一个孩子,我要是养了别人的孩子,我就失去了生养一个自己孩子的权利了?”他断然摇头。
虽然明知道答案会是这样,但看他像射箭一般“嗖嗖”地往外飚话,我失望得几乎要流泪。
他看我满脸沮丧极不高兴,便关切地问:“怎么啦?是不是这段时间遇到什么问题了?”
我说:“不是。”
“那你怎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我。
我说我同学恰巧碰到这样的问题,正好有一个非常爱她的男人向她求婚,她问我该怎么办。
“她跟那个男人说了这事没有?”他急于了解结果。
我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太让人头疼了,让她自己想去吧。我借口说马上要上课我还得备课就闪人了。他在后面追着问:“你是不是最近胃口不好?比之前憔悴了不少,我晚上弄点汤过来你喝。”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在参加工作前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兢兢业业,勤奋努力,争取做出骄人成绩。但事实总是差强人意,尽管主观上我很想努力,但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么多事,无论心理上还是精神上都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只是我没想到我的工作已经差到了这等程度,主管教育工作的陈副校长亲自找我谈话了。
他是一个精瘦和蔼的老头子,总是笑眯眯地,当初刚进校时就是他迎接的我,那一次他既向我展现了他的领导风范,也向我表现出一个和蔼老者的儒雅之风。但是这个笑眯眯的校长这次找我谈话时态度非常严肃。
他开门见山地说:“丁老师,本来你已经非常忙碌了,但是你现在的工作状况让我不得不郑重其事地把你叫来。”
“你刚到学校的前半个月,我们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学生们也都非常欢迎你上课。我们领导和同事都听过你的课,觉得你学识渊博,你上课的风格倾向于新课程改革之后新教法,这些也正是我们学校正努力探索的新型方法。从你的课上我们学到了不少的新东西,我们都觉得招聘你进我们学校是明智之举,其实你来之前我们的教师编制已经满员,你的编制还是我们特意向教育局再三申请才有的名额。”
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一直以来我都严于律己,从来在学习上没受过任何的苛咎,这真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听到这些话我简直连死的心都有。
“这段时间我们收到不少学生对你的投诉。你要明白,如果只是一般问题,学生不会想到投诉老师,除非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他们的学习。你知道,我们是重点高中,学生面临的将是影响他们一生的高考,他们重视你上的每一堂课。而现在他们认为你上课经常丢三落四,前言不搭后语,认为如果让你继续上下去,将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高考成绩。”
这简直是一顿鞭笞,抽得我体无完肤,我除了深深自责与羞愧之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陈副校长在说完这些之后语气变得亲切起来:“丁老师,据我所知你是一位有能力的老师,为什么这段时间上课频频出错,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如果真是家里有事,请你跟学校说,学校一定尽我们所能来解决问题。”
我摇了摇头,口干舌燥地说:“没什么事。”
“我知道前段时间你母亲去逝了,是不是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太大?如果确是这样,学校可以给你一段时间的假期,你放心,你的班级我们一定会安排老师帮你带下去。等你精神恢复好,这两个班还是交给你带,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摇头:“不用了,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这是我第一次考虑是不是把孩子打掉,这个孩子给予我太多的感情和希望,我已经没有了爱人,没有了母亲,如果再没有这个孩子,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陈副校长说:“比起第一次见到你,你现在瘦了,也黑了,我觉得你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年青人,刚出社会,难免要碰到很多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我衷心希望你能挺过去。”这富有人情味的话感动得我热泪盈眶。
从陈副校长办公室出来,我浑身酸痛得迈不开脚步。
我的指导老师黄茵茵老师早看出我的反常,以为我因为母亲过世伤心过度才这样,常用鲁迅“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鼓励我,可她哪知道我的难处和苦处啊。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感觉已经无路可走。
继续这样下去,工作迟早不保。而且我的状态如此之差,再教下去难免误人子弟。可是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就必须要有这份工作。可是事业单位啊,当单位知道我是未婚妈妈时不用说也得开除,还得受尽闲言碎语遭尽冷眼。
说到底我就是穷,没钱。
可是流掉孩子,他在我肚子里快四个月了,都快成形了。如果不是形势所逼,谁愿意流掉自己的孩子?他是我的血肉我的骨髓,谁愿意流掉自己的孩子?
我思来想去,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