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琅毕竟是秦王姬妾,而太子嘉的身份却更为尴尬。身为使臣的时候两国还是交战关系无法相见,如今赵陵绾一朝成为秦国公主,赵慕琅已急急而来,无论如何都该见太子嘉了。
不,如今该是永安侯世子嘉了。
只是,近乡情更怯。
夜半翻覆无眠。赵陵绾披衣而起,近侧无人。赵国带来的侍女中最信任的为霜也只被允许在外间守夜,余者在外殿待传。至于秦宫的侍儿则一应不用。找个时机应当把这些人送去给慕琅。赵陵绾暗自想着,掀开被窝起身。
她还穿着白日的衣裳,又披了一件墨色的斗篷,不惊动任何人地打开窗格,悄然向摘星台之外的掬月楼而去。
如此寒冷季节大半夜约人见面实在是很失礼的行为。赵陵绾叹一口气,一抬头看见高楼上男子的身影,逆着月光的黑色,居高临下。
“见过秦王。”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个居高临下,一个处下亦尊。
秦王的身影转身隐没在黑暗中。
掬月楼内一片漆黑。真失礼啊。赵陵绾飞身而上,只闻风声拂乱,已落在秦王出现的栏杆处。一转身身前不过两步就是秦王,赵陵绾不动声色向一侧退去。
“公主好身手。”秦王未戴金冠琉藻,身着一袭玄色长袍,长发束起,说话时一双薄得绝情的唇只微微瓮动。
“秦王何事半夜宣见,实于理不合。”难得能看到秦王正脸,不看白不看。赵陵绾直视对面之人。
倒真是真龙天子之相。
“求解我大秦一统天下之路。”秦王正色,二人目光对视,良久,竟都没移开视线。
“公主好风度。”
“秦王好气势。”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丝微笑。
“请。”赵陵绾拂袖一指一旁茶座,当先坐下。秦王微微挑眉,坐在她的对面。
“秦国重法家之学,内有丞相大人律法井井有条,外重军事,军功爵之制极大提升了战斗力。先代秦王招贤纳士,秦国最大的问题人口不足已经解决。今秦国已收韩赵两国之土,当先应整合两国之兵力,否则战后兵力流失无以弥补,而流兵后患无穷。然则攻魏国,魏国比邻秦国,国势弱,处于向东方各国进攻的要塞,意义重大。后则以四国秦赵韩魏四国之力,攻破东方大国。”
“如何收二国之流兵?”
“秦法严厉,秦王灭韩国王室全族之举已使各国人心慌慌。”赵陵绾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与秦王对的提问并无关系。
“公主之慧,想必已猜出这并非我所愿。”秦王第一次笑的如此柔和,赵陵绾心神一愣,立刻接下去说。
“正是。然而天下人不会管是秦王的将军办事不力胆大妄为,他们只知道必是秦王之令。赵国军队在拜降之后已有半数归入秦国,倒是不难。然韩国之流兵,还当施以恩泽。”
“将韩国旧民编入军队,危难之时若起异心又如何是好。”
“苍鹰在野更有威胁,不如收归笼中,收其爪牙,后磨其锐气,终为己用。”
秦王有些惊愕,想不到区区弱龄女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样的眼界和气魄,正是君临天下者所应有的。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突然哈哈大笑。
“得此贤士,我大秦之幸!”
“秦王过奖。”
赵陵绾微笑。背后却流下一滴冷汗......
晨起已是大雪。
屋内暖炉生的旺,楠木雕花的窗格上有雪水融化爬过的痕迹。一袭墨色帘子以金镶白玉勾起,纤纤玉手轻推窗格,漫天飞雪入室。
呵。一口淡淡白雾袅袅散去。
“为霜。”
门外为首的侍女早已等候着这一声传唤,身后一干侍女连忙捧上热水的铜盆,素白的面巾,细净的杨枝。鱼贯而入。
梳洗装饰毕。
“昨夜仍是为霜在外上夜?”赵陵绾淡淡一问。
“喏。”
“那么今日且去罢,随便一人伺候便可。”赵陵绾略扫一眼为霜身后,随意一指:“你吧。”
这个叫冰儿的可是秦宫的侍女。为霜暗觉不妥,想来公主做事一向谨慎,自己只需听从即可。便带一干侍女退下。只剩被留下的侍女受宠若惊,躬身立于一旁。
“你原是哪国人。”
“奴婢原为秦国人。”
“既是秦国人,为何佩戴我赵地舞钗。”赵陵绾本倚窗赏雪,却突然回头叱问。
“奴婢不知,这是守宫门的侍卫相赠的首饰。”冰儿连忙跪下,从头上摸下一支形若舞带的钗子,急道:“奴婢实在不知赵国舞钗是何等形态。”
宫女与侍卫私相授受罪名不轻啊。赵陵绾若有所思。
“我因久未见家乡之物,甚是思念。无碍,下去找为霜领赏吧。”
冰儿听得有赏赐喜不自禁,识趣地留下了钗子,倒着身子小步退出寝殿。
“查出这钗子来历。把人带回来。”殿外尽是她亲兵中最为得力的能手,亦是心腹。由申屠带领,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着她的安全。
她就不信,这在赵国只有宫廷舞姬戴的钗子,秦国一个普通侍女会戴着它那么巧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此刻早朝大约已毕。若不出所料,秦王必定已颁下政令收归韩国旧兵。她献计以怀柔,而若依李斯向来之主张,必然重法逮捕。计策她出,如何行使自有丞相大人。但不知丞相大人是否依言而行了。
而赵国之兵。。。。。。想来秦王此次必要释放世子嘉归赵地了。
她释怀一笑。
不多时,着黑色宫服的年轻男子被高大的申屠提进来。
虽然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捉来,此人倒毫不慌张气恼,笑呵呵地看着赵陵绾,下跪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赵陵绾瞥他一眼,不待这“侍卫”因她的另眼相待而欢欣,她已移开目光,对身旁众人吩咐道。
“赐座。快见过燕太子丹殿下。”
“公主好眼力。”燕太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自顾自饮一口茶水,“为了见公主一面,我乔装在宫门已站了一个时辰,看来他日国破家亡,我是连看守宫门的福分都没有啊。”
这话听着刺耳。赵陵绾却面色不变,只道:“燕丹太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直言。”
她最讨厌别人说话拐弯抹角,慢慢吞吞。
“丹敢请赵国陵绾公主。”燕丹拱手道:“赵国兵强马壮,与强秦抗衡已久。丹闻邯郸之战赵国公主大败王翦,几欲欢呼。然丹岂知一战扬名的赵国公主,纵横天下的鬼谷传人,竟是懦弱之辈!枉我以为是千古奇女子,看来女子不过是女子,赵国大好河山实在可泣!”
“燕丹太子何必激将。赵陵绾不过女儿之身,什么天下江山,凭我区区弱质,只知护我父兄族人荣华足矣。”
她巧笑倩兮,眸若含珠。见惯政客们胡须满面的沧桑,皮笑肉不笑的阴毒,咋看这一张眉目如画少女的脸,心就柔软起来。他有一刹那愣神,不知该怎么说话。
“公主自谦还是瞧不起燕丹。”他苦笑。“秦国虽强,若得公主与燕丹合力,联东方诸国,再现当年合纵之局,天下方可不被强秦所并!”
“陵绾亲手将赵国送入秦国之囊,便不会再拿出!”
“公主何必执迷效忠于秦国!难道连亲族都不顾?嬴政残暴,他日岂会容你赵国王室存活!”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目。
“此非关燕丹太子之事。久闻燕丹太子贤良,若听陵绾劝告,陵绾有一言。”
“公主请说。”
“秦必一统天下,莫逆天而行。”
他指尖微微发抖,感觉自己面目扭曲,大怒道:“不可能!”
“丹不惜此身,必要光复我燕国雄风。嬴政,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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