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还有几丝凉风由塘边吹来,我拿帕子拭了拭吟儿额间的汗,不过出来半盏茶的功夫,小丫头却已经汗湿了。我招来奶娘刚想要她将小格格抱回屋中躲暑,却在偏头时看见了远远走来的一群人。
是瓜尔佳氏。府中也只有她才会在出院子时摆出这样的排场。我笑笑,让奶娘再留上一会儿,令乌布里拿蒲扇给吟儿扇风。
待那群人走近,我才看清,原来还有石佳氏跟富察氏。我笑着看向她们,待到她们跟我请了安礼,我身边的丫头们给她们请了安礼之后,这才招手邀她们坐下一块儿聊聊。
瓜尔佳氏端着身架坐下了,石佳氏与富察氏却并不敢坐。她们立在瓜尔佳氏的身后,俨如两个跟班一样,我看了暗笑,却开口问道:“怎么?侧福晋坐得,你们坐不得?是嫌这里不够荫凉?”
她们二人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尴尬无比,但仍是不敢找位子坐。瓜尔佳氏不动声色,却是冷冷的看着我。
“看你这样子是事儿?”我笑了笑,看向奶娘伸手抱过吟儿逗弄。“这丫头也怕热呢,不过多出来晒晒太阳总是好的,别老呆在屋子里闷着。”
“福晋真是好福气啊,爷疼这丫头,偏她就成了你的女儿。真是捡了现成的便宜,省了生孩子时的那份罪!”瓜尔佳氏冷笑,说出的话也倍加的犀利。
“可不是?”我笑笑,伸手抚了抚吟儿粉嫩的小脸:“二格格真是可爱呢。你是知道的,我还没有孩子,却特别喜欢孩子,所以胤祥才允了我的要求,将她放在我屋里养着。”
“喜欢孩子?”瓜尔佳氏再度冷笑,她目光尖锐的看着我:“当初她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不也是托了福晋你的福?”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的抬头看她:“你这话可是要在姐妹们面前扯开来谈?”
“福晋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不过是闲谈,怎么就听得像是多重要的事儿一样?”瓜尔佳氏一笑,撇开了嘴,“让我也看看小格格吧,原先也是在我屋里养过的,兴许还认得我呢。”
“那就不必了。”我将吟儿递回到奶娘怀中,看向瓜尔佳氏:“小格格出来有半个时辰了,这眼见太阳晒得慌,格格还小经不得晒。这就回吧。”
“福晋这是什么意思?”瓜尔佳氏见我竟然完全不给她留半分面子,一时间恼得站了起来。
“就这意思,侧福晋不明白?”我挥了挥手,示意奶娘回屋。
瓜尔佳氏见状,竟向上一步手指向奶娘:“你给我站住。”
所有人惊在了原地,皆面有惧意的看着我俩。
“这孩子当初是我救下来的,原是放在我屋里养着好好的,也有了感情。”瓜尔佳氏收回了手,却直瞪瞪的看着我说:“福晋的手段也是厉害,怎么就让爷把小格格送到你屋里养着了?也不管别人的处境,只管自己想要还是不想要?如今爷是怜惜着小格格,夜夜宿福晋你屋里;我也就罢了,好歹有大格格和大阿哥,我也不见得有多寂寞。”
我收起笑意看着她,等着她后面的话。
“可是这两位妹妹才进府多久?愣是没见着爷几面,本就是进来的时候委屈她们了,福晋竟然还……”瓜尔佳氏一把拉过一个人,为她们叫屈。“爷的子嗣并不多,府眷比起其它贝勒爷也略显不足,这又才去了张氏,福晋怎么能把爷强留在自己屋里?”
“啪”的一声,我耐着性子待到她话音落下便一掌击在了茶桌之上。我板着脸孔,缓缓的起身环视四周,在收到众人惊吓的神色之后,我才将目光放回到瓜尔佳氏身上。
“侧福晋这话说的……”我抿了抿唇,点着头道:“在理儿啊。”
瓜尔佳氏一怔,她身后的石佳氏与富察氏也面面相觑,噤声不语。
“胤祥夜夜宿我屋里,大概也就是牵挂着小格格吧。”我笑了笑,“既然侧福晋考虑得为么周详,我也只有感激不尽的心。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说,反正你我二人眼下都有了孩子要照顾,在伺候他本人这方面肯定做不到尽心尽力;那么就照你所说的,这往后的日子,让他多往石佳妹妹跟富察妹妹屋里去,如何?”
瓜尔佳氏脸色变得通红,她大概没料到我会反将她一军,把问题丢回到她的身上去。
“哦,对了。”我走近她跟前,暇好以待的看着她:“宫里还没有看过小格格,娘娘前段时间捎了话来,说是想想吟儿。不如择个日子,侧福晋跟我一起带着大阿哥和小格格进宫去请安,也好让宫中主子看看这些小辈们。”
“……无不可。”瓜尔佳氏憋了半天,吐了三个字出来。
“那么,做为嫡室的我和头一个进府的你,就顺便跟德妃娘娘提一提,说府中家眷单薄,子嗣不旺,不如请娘娘做主,待到两位妹妹怀上皇室血脉之后,再送几位可伶人进府。”我拉起她的手,笑望着她:“我还会跟娘娘说,这都是侧福晋你的意思,可好?”
这一回,瓜尔佳氏脸上挂不住了。她恶狠狠的瞪着我,想甩开我的手却被我抓得紧紧的。我微笑,抬眼看向四周:“没你们的事儿可以退下了。这里只留侧福晋跟我聊聊。”
众人相互对望,却就是没人敢离开。乌勒丹使了使眼色,令奶娘跟她一起回屋,乌布里让我院里的丫头们跟着乌勒丹一起离去,这才冷眼看向其它院里的仆人道:“你们这些作贱的丫头,竟敢不把福晋的放在眼里?你们是伺候你们自个儿的主子,可你们想清楚咯,这府中除了十三爷,谁才是最大的主子?”
乌布里一番话,说得包括瓜尔佳氏在场的几院里的大小主子们脸上一阵发白。小丫头们慑于乌布里的气势,皆向后退开了来,虽未真的离去,但已经离得较远。石佳氏与富察氏看了看瓜尔佳氏,无奈道:“福晋,容妾氏告退。”
瓜尔佳氏忍不住回头看向她们,我却抢先发话:“嗯,去吧。”
说完,我一把拖着瓜尔佳氏找地方坐下,眼神瞟了瞟乌布里。
“福晋你这是……”瓜尔佳氏不防我这一拖,差点就摔着。
“给你看样东西。”我收起笑脸,手伸向乌布里。
乌布里由袖中抽出一卷纸递于我手中,这是我让她一早准备好的,为的就是逮着机会就拿给瓜尔佳氏看看。
“我相信你看了,就明白我的意思。”我将手中的纸卷递给她。
瓜尔佳氏犹豫着接过纸卷展开来看,才看了两行,她便脸色大变。
我低头理了理衣摆处的皱褶,掸了掸裙角处的尘。这纸上所述的一切,都是乌布里就张氏提前生产的前因后果做的详细的说明。张氏生产前之所以情绪紧张,态度尖锐,就是因为吃了一些具有催产的食物。由府中流出去的玉镯,是经了几手才到了保济堂,上面也写得一清二楚。
我虽大门不迈,却并不是眼瞎耳聋之人。乌布里出去查访这件事时,求助的便是我叔房中的几位兄长。穆尔泰、塞克图、纳兰几个人都任着皇职,手下也有人脉去查证此事。因为事情进行的隐密,所以瓜尔佳氏也不可能知道我掌握了这一切。
眼下她看到的,正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切,纸卷上写得甚为详细,她不惊慌才是稀奇。
“我想你看了这些,也该明白了吧。”我抬眼看向她,看到她脸上铁青的脸色。
“你、你……以为这些拿到爷跟前,爷他就……就会相信你么?”瓜尔佳氏惊得口齿不清,话语不连。
“他为什么不信呢?”我反问:“我是他的福晋,是他的妻。府中有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揭发出来,他自会亲自查证。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我查得出来的东西,你认为他查不出来么?”
瓜尔佳氏愤恨的看着我,突然狂性大发的撕扯着纸卷,恨不能立刻将之毁灭。
我微笑的看着她撕碎最后一片纸,看着她脸上张狂的神色,摇了摇头。
“说实话吧,我从来就没有打算把这东西给胤祥看。”我端起茶,呷了一口。
“笑话!既然不打算给爷看,你拿到我面前来是想威胁我?”她冷笑,一下子站起了身。
“你相不相信,我如果要办你,任谁也……”我缓缓低下手,将茶杯狠狠的扣在了茶桌上:“拦--不--住!”
她吃惊的望着我,眼睛不住的瞄向已经被我扣碎的茶杯上。我的手已经被碎片划伤,鲜血也正泊泊流出。
“你知道皇上最忌恶什么吗?”我垂下手,任乌布里上前为我清理手中的碎片。
瓜尔佳氏惨白着脸望我。
“你这种人,就是皇上的禁忌。”我笑笑,“如果我要办你,这样的证据我不会拿到胤祥面前去。”
“你就不怕胤祥恨你?”瓜尔佳氏咬了咬下唇,恨恨的吐出一句话来。
“他恨不恨我,我也没什么损失。”我一哂,“张氏虽然不入流,但终归是一条人命。皇上以仁治国,断然不会允许皇子府中有人视人命如草芥。治了你,我得到的,不仅仅是皇上的认同,更甚者,你的大格格和大阿哥,也会归在我名下恩养。你以为,你最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你简直是疯子。”瓜尔佳氏憋着嗓子努力使自己不至于尖叫出来。
“我是疯子。”我正色的看着她:“我原本只求安心过日子,当个清闲的福晋。可是偏偏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给我安生日子过,那么我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待乌布里清理好我的手,我将仍流着血的手指向了她:“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听着,记着:我才是这府中的女主人,我是正妻而你是侧室;你是她们的主子,可我是你的主子。给你好脸面的时候,就好好安生的过你的日子,守着你的格格和阿哥,也能保得住你的身份;若是从今儿个起再不安份,可就别怪我拿福晋的头衔来压你。你倒是仔细掂量掂量,我这福晋的身份是压得住你压不住你?”
瓜尔佳氏听我这一番话下来,惊得连连后退。她也不是没见过我发怒的时候,只是平时总是不愠不火的,不像今日这般势态压人。加上我的身高又高过她不少,面相严肃外加身高的优势,她在我的节节逼进中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那日在我屋中,戏说要跟胤祥要个赏赐,最终没能开口。如今却是想好了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十三阿哥府的清宁。既然瓜尔佳氏当不好这个家,没有这个容人的肚量,那么府务,我也该是时候收回手中打理了。
待瓜尔佳氏失魂落魄的离去之后,乌布里赶紧招来下人为我的手上药包扎。一边做着事儿还一边埋怨我戏演得过头,伤着自己了。
我看向她气鼓鼓的脸,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演戏?”
乌布里一愣,吓道:“小姐是说真的?”
我收回手轻抚,思忖了半晌,方才抬头:“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因为她而让胤祥受到伤害。把她告到御前对咱们这个府没有半点好处!我压她是因为知道她不过是个嫉妒心强烈的小妇人,她的心只围着胤祥打转。她不敢想要我这个福晋的位置,但却想牢牢拴住胤祥的心。这一点本就无可厚非,我不能容她的,只是她加害于人的心思。”
乌布里轻叹一声,收拾了桌子,跟下人们离去。
我怔怔的看向池塘,风已经吹起,水面不可能再平静无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