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正月十五,胤祥突然就忙了起来。隐约听他说起是关于上年科场案中,有人有五十万两银,徇私贿卖举人之事。详细的他没有多说,看着他忙碌起来,我心里也有所慰籍,他脸上的芒采才是属于曾经的拼命十三郎的。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胤祥一脸兴奋的回到府中,竟让人摆起酒菜拉我陪他饮酒。我有些啼笑皆非,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高兴竟找上我来喝酒?
“上个月底,皇阿玛谕大学士、九卿,即览各省督抚奏报编审人丁数目,并未把加增之数开报。天下承平已久,户口日多,若按现在人丁加征钱粮实有不可,人丁虽增,土地并未扩大。应令直省督抚,将现今钱粮册内有名丁数,不增不减,永为定额。此后所生人丁,不必征收钱粮。”胤祥笑意昂然:“想我大清入关之初沿袭明朝制度,地税、丁银分征。虽然多次实行蠲免钱粮,但田赋蠲免不等于丁银减轻。虽然丁银也屡有蠲免,但也对人丁一直没有进行彻底清查。皇阿玛登基以来这几十年,人丁增长很快,而这些人大都不入户籍。朝廷对这些人无法进行控制和管理,地方官吏豪绅由乘机压榨,使贫苦百姓不得不迁徙、流亡,这不利于我大清朝的稳定,是以皇阿玛设定孳生要丁永不加赋的国策,实乃定国安邦之重举。”
“所谓明君当如是,胤祥你必是以身为皇上的儿子而倍觉骄傲。”看着他的笑颜,我亦被感染。
“好一句明君当如是。”胤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你道何以正月里刚解了封印我们这些皇子便忙得人抑马翻?”
“不是为了科场案吗?”我对上他的目光,知道他有心跟我提及此事。
“年才刚过,江苏巡抚张伯行上疏力劾两江总督噶礼,告他在上年科场案中,以五十万两银,徇私贿卖举人,不肯审明实情;初到两江总督任,就对两省文武属官,逢迎趋附者,虽秽迹昭彰亦进行包庇,守正不阿者,虽廉声素著也要吹毛求疵。而那噶礼则捏撰数款,星夜驰奏,劾张伯行有七项罪行,并否认得银五十万两事。这一下子朝廷就被揭开了锅,上上下下争议不断。”
“噶礼是何人?”这事儿能闹得这么大,必是牵众广,或是案情指向者的来头颇大。
“他是何和礼的四世孙,正红旗人。”胤祥看着我道:“他任山西巡抚期间,就被御史因贪婪无厌、加派私征、虐吏害民为由劾奏。不过当时并无任何证据,他又矢口否认,加之他的身份,当时并未受到皇阿玛的处分,反而升任两江总督。结果上任才几个月,就把江苏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官一律劾罢。”
我扬了扬眉:“倒还真是个人物。这张伯行他还真能耐啊,敢于跟噶礼叫板?”
胤祥笑笑,“这张伯行,河南仪封人,进士出身,曾任内阁中书、济宁佥事道、江苏按察使司按察使、福建巡抚等职,为官廉正,刚直不阿,被皇阿玛誉为天下第一清官。”
“来头也不小啊。”我啧啧直叹,看胤祥那兴奋的样子,想来皇上这一回没有再姑息养奸了。
“这一回两人互参,皇阿玛极为重视,已经令尚书张鹏翮、总漕赫寿、尚书穆和伦、张廷枢严审。”胤祥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四哥该轻松多了。”
雍亲王?我一愣,看向胤祥。雍亲王向来行事以铁腕,噶礼此人居然还能令冷面王感到为难?不过话说回来说,毕竟当政者是皇上,加之雍亲王的势力在此时并不强悍,甚至在外官眼中还不如一个八贝勒,行事被缚手脚也并不是不可能。眼下这江苏巡抚张伯行倒是正好迎上了一个好时机,以皇上对他的赞誉,雍亲王只需暗中出力,便能事半功倍,那便确实如胤祥所说,轻松多了。
“还有一件事说来令人振奋。”胤祥越喝越兴奋,“与我大清朝中断了近四十年联系的厄鲁特蒙古土尔扈特部阿玉奇汗派遣使臣来我大清朝贡,皇阿玛心喜不已,已经着令三哥、四哥、五哥着手接待之事。这一回,我亦被皇阿玛指派其中。”
我心中一喜,这是皇上看中他的表现。我虽从没有想过要胤祥在朝堂之上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但于他而言,能得到皇上的重用已是一件能振奋他精神的事。我乐于见到他保有这样的意气风发,仿佛回到少年时的他,那样的骄傲而高贵。
这一夜,我们把酒言欢,胤祥兴致所至,还泼墨挥毫写下诸篇诗词。直到深夜,他用热情点燃了我们久违的激情,把曾经灰败得没有一丝颜色的感情一点点又找回来。那一刻我真的相信,我们从此已经不再有嫌隙,对彼此深刻的认识已经令到我们不能失去彼此。只是我忘了,我刻意隐瞒的事实,我记忆的恢复、当年我把感情游走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对他们的报复……一切的一切,我都选择性的去逃避,只是在很多年后,当胤祥已经远离我很久以后,细细回忆起,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对他放下过心防。
五月二十一日,皇上乘此时机派遣图理琛使团一行前往厄鲁特蒙古土尔扈特部慰问,胤祥就此又闲了下来。
八月的时候,我又被诊出喜脉,陈情宫里,皇上及德妃又是一片欢喜。胤祥此时仿佛无心于朝堂,每日里按时上朝、按时回府。我有所质疑,他便笑称雍亲王替他挡了很多差事,皇上见他并无心与人党交,除去全心办差更注重于把精力放在府中,反而对他放心起来,竟也嘱他须对我悉心照顾。
我虽称奇,但也安心于这样的安排。二废太子就发生在九月,我实在不想胤祥再被牵扯到那样的漩涡之中去。胤祥似乎也看透了朝局,更看透了我的焦虑,每日里回府之后,从不在书房忙于朝政,相反学起了雍亲王刻意在皇上面前摆弄出的农夫模样,饴花弄草起来。
“敢问十三爷,您种花可是种出什么心得来了?”这日闲来无事,他也在府休息。我一时心情颇好,让乌勒丹叫来瓜尔佳氏、石佳氏和富察氏,再把小阿哥和小格格们叫出来一起在院子里看他种花。
见我叫了这么多人来,他是一脸的无奈。不多加理睬我们,他用心的整理着他的花草。另外几个女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倒是阿哥格格们兴奋的紧,跟前跑后的看着他们的阿玛摆弄。
“听说花之香气能安人心神,如今你有了身子,种这些花草也无非是为了让你能安心养胎。”胤祥完全不在乎瓜尔佳氏她们的在场,竟大肆对我展现起温情来。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这个人真是,他是想保护我呢,还是想给我树敌?
“那阿玛可不可以也给弘昌一些花儿?”已经六岁的弘昌扬着稚嫩的声音充满期待的发问。
瓜尔佳氏有些不安,她瞄了瞄我,正好我看向她,她便一脸的尴尬。
“你是男子汉,要这有何用?”胤祥一笑,间接的拒绝了。
我翻了翻白眼,胤祥当真因为瓜尔佳氏就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吗?我虽容不了别的女人,但孩子却是无辜。
“我要给姐姐。”弘昌指了指瑾儿,一脸认真。
瑾儿已经十岁,听弟弟这么一说,她涨红了脸不敢看她的阿玛。莲吟小弘昌一岁,却听见弘昌只送花给姐姐而不送给她,便急了:“阿玛阿玛,那你也要送给吟儿,还有暾儿。”
我一哂,这丫头敢情还吃起味来了。我冲弘昌招了招手道:“弘昌,到我这里来。”
弘昌转头看了看我,又看看瓜尔佳氏,抿着唇不吭声。
胤祥眉头一蹙,沉声道:“弘昌,额娘喊你为什么不回答?”
弘昌憋红了小脸,看了看瑾儿这才不甘愿的小声叫道:“额娘。”
我心中暗叹,瓜尔佳氏只怕对我心结颇深,平日里私下指不定在两个孩子面前怎么说我的坏话。只是何苦这般,最终伤了孩子的感情。
“到额娘这里来。”我不理会瓜尔佳氏,直直的冲他招手。
胤祥沉着脸看着弘昌,弘昌终是怕他,乖乖的来到我的面前。我拉起他的手圈住他,轻声问道:“你想送花给姐姐,对吗?”
弘昌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看阿玛种花辛苦吗?”我指了指胤祥继续问道。
弘昌看向胤祥,胤祥依然低沉着脸。弘昌有些发悚的回过头看向我:“辛苦。”
“知道这些花是送给谁的吗?”我笑道。
他摇头。
“是送给额娘我一个人的。”我看了看瓜尔佳氏,她一脸难堪。“因为你阿玛诚心种出来的花草,所以送给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芬香无比。那么如果你诚心想送给给瑾儿的话,你也须亲手种养。”
弘昌不解的看着我,胤祥的神色却变得柔和起来。
我一笑,将他推回瓜尔佳氏的怀中:“不信啊?问问你亲额娘。”
弘昌抬头看向她:“额娘,是真的吗?”
瓜尔佳氏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胤祥,隧点头道:“大概是这样吧,正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不是你亲手种养的花草,送给姐姐也只怕没有那般香。”
“阿玛阿玛,弘昌也要种养花草……”弘昌欢快的跳离瓜尔佳氏的怀抱,冲向胤祥。不料跟在莲吟身后的弘暾突然也脚步不稳的走向胤祥,两人正好冲撞到一起,不到两岁的弘暾被弘昌给撞到了地上。
胤祥脸色一变,走前几步弯腰抱起弘暾。瓜尔佳氏已经吓白了脸,弘昌在看到胤祥吓人的脸色后也惊在了原地不敢动弹。胤祥将哇哇大哭的弘暾抱在怀中心疼的安抚着,蓄满风暴的目光随即看向弘昌。
我知他是心疼弘暾,也因为瓜尔佳氏的事一直冷落于两个孩子,但弘昌毕竟只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我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他们一把把弘昌护在怀里。
胤祥一惊,憋着怒气不敢向我发作,只得怒视一旁的乳母:“你这奴才,怎么看护阿哥的?”
“大家这就回屋去吧。”我适时的开口,也不看胤祥,转身向瓜尔佳氏招手:“带弘昌回去,记得教他如何种养花草。”
瓜尔佳氏惊疑未定的看着我,我低头看向弘昌:“弘昌,你今天说了要送花给姐姐,你就不可食言。回去除了功课要跟上,也要抽出时间来学习如何种养花草。如果额娘教不会你,你就来找你阿玛,知道了吗?”
“知道了。”弘昌怯怯的答道,偷瞄了下胤祥与弘暾,这才迟疑的开口:“额娘,我对不起弟弟。”
我一笑,看向胤祥:“额娘知道你是无心的,额娘不会怪你。”
弘昌依然看着胤祥,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你先回屋去。”胤祥撇了撇嘴角,在我的注视下尽量放轻了语气。
“是,阿玛。”弘昌如得到赦令一般飞快的跑向瓜尔佳氏,一众人就这样散了,各回各院。
带着弘暾和莲吟回了屋,乌勒丹带弘暾进内室检查身上有无淤青。我与胤祥同坐在外室的椅上,他喝他的茶,我则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
末了,他终是受不住我的紧迫盯人,轻咳了声问道:“为夫有这么俊吗,娘子你怎么看个没停?”
我咬住唇,以免失声笑了出来。这人真是,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起来?还相公娘子的,就不怕我掉一地疙瘩。
“咳……那个,等丫头们都出去了,为夫让你看个够,如何?”胤祥斜着眼瞄了瞄我,打趣道:“现在这么多下人在,为夫怪不好意思的。”
“十三爷……”我看了看在屋里伺候着的丫头,个个紧咬着牙以防笑出来,憋笑快憋出内伤了。挥了挥手,她们鱼贯而出,我这才看向胤祥:“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乌勒丹与乌布里带着弘暾出来,摇头说他身上并无大碍。我让她们带着弘暾和莲吟出去玩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胤祥身上来。
“应该是你有话对我说吧?”胤祥见没人了,这才正色看着我道:“你刚刚走那么快,不怕动到胎气吗?”
“看你这样也是个知道疼孩子的阿玛,怎么你怀疑弘昌不是你亲生的吗?”我横了他一眼,拿手指他:“他可是你的长子,怎么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胤祥面色一黯,叹了口气:“你是在怪我吧,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丫头,平日里对弘昌的教导全教他喂狗了;你看看今日他对你的态度,可想而知平日里瓜尔佳氏是如何教导他的?我这不过是做给瓜尔佳氏看的,我希望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何苦迁怒于孩子?”我摇了摇头,“我并不希望你孤苦到只有我一人。”
“除了你,我这里还能装进谁?”他亦摇头,抓起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即便是唯我,那也并不包括孩子。”我知道他一直在意我的感受,“作为男人,你或许可以做到只是我一个人的,可是作为父亲,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这般自私,去剥夺他亲哥亲姐的阿玛。你不是弘暾一个人的阿玛。”
“知道了。”他叹息道,看我的神色更加的浓密起来。“但是你要听话,好好养着肚子里的这个。你还没有给我生格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