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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夜深了就寝吧。”一旁随侍奴才低声提醒一句,又将蜡烛往里挪了挪。

祯汗勉强直起腰欲靠上椅背,然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感觉艰难无比,腰背好像压上了一座大山,久久难直起来。

“大汗小心。”太监慌忙搭一把,却被使劲甩开。

“孤自己来。”他不服输地再次狠下劲挺起腰,慢慢,慢慢靠上椅背,额头已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到底是老了,不服也不行啊。

“都下去吧。”

“是。”

祯汗茫茫环视这金殿一周,四根飞龙鎏金柱,鹅卵石琉璃地板,二十四盏宫灯高悬……三十六年了,他在这龙椅上坐了三十六年了,西楚却依然政输北姜,武落明华。或许这把椅子由其他兄弟来坐的话一定会比他好。

“大汗,久违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修长宽阔的身影拢着灯光立在门口。

“谁?”祯汗警惕地望过去,阵阵凉风扑面,好不阴森。

“哈哈。”那人一声冷笑传出,在空荡荡地大殿里还有回音,“大汗真是勤政。”

片刻的功夫,那人已到台阶下方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祯汗也不阻止,面上一派凛然,他知道能如此光明正大进来的人,并非是一般宵小。

剑眉入鬓,狭长深邃的眼眸闪着阴冷的光芒,金冠锦袍,寒意逼人,就连祯汗主宰一国多年,在看清来人的眉目后,心中亦萌生了一股怖意。

来了,他终于来了么。

祯汗挑起一抹疲惫而苍老的微笑,不带任何敌意怒火道:“凌王爷到访,老夫不胜欢迎呐。”

此话一出,倒叫明寒一怔,西楚祯汗一生虽碌碌无为,却也仁爱臣民,如今这一句“老夫”倒出乎意料。

明寒走到一旁的侧椅处撩袍坐下,幽幽道:“大汗统领西楚三十多年,虽然内乱时有发生,但国之根本却尚未动摇,可见大汗深悟治国之道。”

这倒不是吹捧,明寒对于这位可汗确是存着欣赏。祯汗却摇摇头,将手里的几份奏折合上,意味深长道:“从二百年前昱朝灭亡后,各诸侯自立为王,争土掠地达百余年,直到明、姜、楚、燕四国的崛起,将这个乱世推至了顶峰。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明寒静静听他说着,看着他熠熠目光追溯那些战乱烽火的曾经。

“一叶舟轻,双浆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虚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念完后遂将西楚黄釉玉玺推至龙案前,朝明寒道:“孤知凌王之意,五年前明楚之战后孤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佑帝年轻有为,确实是个好的皇帝。百姓苦了这么久,孤不愿再起战乱了。”

明寒恍然大悟,祯汗竟早有此意,难怪皇兄一直都主张善待西楚,可此番前来全是他一人之意。于是颔首道:“既然大汗早有此意,那又怎么传旨与娜珍公主,静候佳音呢?”

祯汗闻言微怔,沉默片刻后才道:“孤并没有传出任何旨意去,不过……”稍事停顿下,略有深意得望了明寒一眼,“半月前倒是有人曾找孤王谈一场交易,不过孤并未答应。”

得到答案后,明寒心中松了口气。此次最担心的就是祯汗是否有意令娜珍挑起事端,与明华为敌,若真是那样事情必不好办。

轻咳一声,明寒口气依然冷漠生疏得很,“本王这次打搅大汗,是想请大汗写封信给皇兄澄清一件事。”

“何事?”

明寒将披风解下,露出了玄色蟒袍,贵气逼人,在将事情细述完后,祯汗脸色阴了下来,那是属于皇帝的不满与微怒。

“如此说来,孤王这封信一到明华,那珍儿势必会被论罪?”祯汗瞪望着明寒,老练犀利地目光却在与明寒相触之际弱了几分。

那眸,如霜似冰,叫人仿佛坠落万丈深渊,那气,如浪如山,带着森森噬血的警告。这才是真正的明华凌寒王吧,有着龙腾九霄的气魄,俾睨天下。

可那又如何,他放弃了江山,放弃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只为放天下人一场浩劫,可娜珍是他的女儿啊,他已不再是个好的大汗,那就努力做一个好的父亲吧。

“不,不可能。孤王是不会写的。”

“大汗还是想好了再答复本王。”明寒站起身,迅然将袖中的修罗令放出,隔着敞开的朱门,一道银色光焰直入夜空,瞬间照亮门前石阶。

祯汗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快殿外便有侍卫来报,来人虽然见可汗身侧站着一人,面如天神却气势逼人,也不作他想,只禀道:“大汗,东城门被人控制。”

“报……西城门守将来报,有近百人将城门控制。”

“报……城郊粮库失火。”

“报……禁卫军不知所踪。”

一连四个消息差点将祯汗晕死在金殿上,他侧目望着身边的人,真的如临深渊……究竟带了多少人他不知道,竟然顷刻间控制了上京和皇宫。难怪明华锐不可挡,难怪佑帝从不将西楚放在心上,原来他的国,他守护的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都下去吧……”

祯汗的口气只有着一个老人的沙哑与悲凉,他冲着明寒一声苦笑道:“若孤王执意不肯写,你是不是会上演三十年前燕国的那一幕?”

“三十年前那一幕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昊帝先弃他的臣民于不顾。”

漠然低沉的声音,却叫祯汗木然,是啊,若一个皇帝都不要自己的百姓了还能指望别人去爱他们吗?

“好,好,好……”祯汗无奈中带着赞赏,熠熠眸光倒映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如果娜鲁当初有明寒一半的心志与手段,西楚今日又何必要寄人篱下!

“孤会写,孤会请求皇帝免珍儿一死,但你必须保证珍儿活着。”

明寒再次放出一枚修罗令后转身道:“那是皇兄的事,本王没有那个权利。”

“孤会给你一个权利去保住珍儿。”

祯汗带着笑意自腰间拿出一物放于龙案之上,明寒却在看清楚之后瞬间骇然。

芙蓉墨在堇木宣纸上点点落下,清秀的小楷带着潇洒的风骨,若非生在帝王家,想必他会是个非常好的文者吧,他有满腹的诗书,却被家国所累,他有智谋,有手段,却从来志不在此。也许,他会是这个天下最干净的一位君主。

他将玉玺印上后,交到明寒手中,“此信孤不便派西楚中人去送,毕竟他们尚未知晓孤的决定。”

明寒点点头,走出了金殿。

祯汗此时羡慕那个叫作云端的女人,她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吧,凌寒王这一次来只为她一个人,那么江山或是皇位在他眼里都比不上那个女人了……

如果,如果当初月儿也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而他也能这样放肆一回的话……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闭上眼睛,三十年来都未有过的轻松此时围绕着他,他又看见那年栀子花开得漫山遍野,她从花中走来,浅笑怡然,目若清波,朝着他徐徐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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