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武殿内龙颜大怒,群臣屏息垂首静立两侧。佑帝将手中一笺信件撒手一扬,悠悠飘落在大殿中央,字迹透着仙风道骨,下方一枚朱红玺印尤为耀眼,“西楚之印”
今日朝堂最令人咂舌的便是后宫珍妃娘娘勾结燕氏余孽陷害北姜公主,凌王之妻,云端。而今,北姜太子率五万亲兵明日即到京都,数日来朝廷上下忧心重重,两国关系似有裂迹。今日西楚可汗一纸信笺,将事情原委公诸与众,竟是燕党在遭祯汗拒绝之后假传旨意于珍妃,授意珍妃暗中将云端毒害,激怒北姜,届时战事必定一触即发。幸而祯汗及时发现真相,并写下罪己诏,祈求佑帝对珍妃网开一面。
佑帝扫视一周,道:“诸位卿家有何想法?”
右相宁敬之闻言上前一步,神色忧虑道:“敢问陛下,那云端公主已然被害?”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右相一语击中要害,此时最关键的就是云端公主的生死,若生,万事皆有商量余地,大事化小的希望也很大,这要是已死……想到此处,众人不免提心吊胆等待皇上的回答。
佑帝眼中精芒流转,故作不易道:“幸好天牢守卫发现的早,为免打草惊蛇,引起不安,朕已将云端公主秘密安置起来疗养,已无大碍。”
朝堂气氛骤然轻松,想起数日前他们对于云端刺杀兰妃一事的指责与唾骂,众人心里颇不是个滋味。
“如此甚好。”宁敬之气势也硬郎了三分,“既然得知是燕氏余孽作乱,更大胆加害云端公主,而公主已赐婚凌寒王,虽尚未行礼但已是我明华王妃,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任由乱党肆意妄为,况且兰妃娘娘亦是被他们所害。”
明寒斜睨一眼,面带藐意道:“宁相此话甚是有理,然那名假传圣旨的小太监却说……是然贵人指使,这……”
话未说完,便见宁敬之浑身一抖,当场跪地大呼:“皇上英明,此事与然贵人无半点关系,定是那贼人污蔑,皇上……皇上明察。”
话虽如此但他比谁都明白,有无关系只看皇上信与不信。而当今皇上手段之狠他是深有体会,左相之事,若非皇帝暗中应允并授意,就算自己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将蓝封的势力一举击溃,那些所谓的证据,有一半之都来自皇帝……可见其城府之深,心智之厉。
但宁敬之到底还是有几分信心的,皇上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他治罪,皇帝还需要他与凌王相互制横。
果然,半晌后只听殿上传来声音道:“朕知道此乃贼人陷害,丞相不必惊慌。”
“老臣谢皇上明察。”
明寒也未再纠缠下去,他岂会不知皇上的意思,只不过打压打压宁相一党的气势罢了。于是将一封奏折呈上道:“臣弟已将燕氏乱党的所有罪证收集,奏请皇上命臣前去将其剿灭。”
众人尚未从骇然中清醒,便见佑帝看也不看奏折,只言:“准。”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小园低褴,壅培未就。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袅袅笛音在细雨中柔柔吹送,清雅洒然中渲染点点轻愁,紫铃拗不过云端,只得撑伞在细雨中,随着云端向那笛音寻去。
一路馥郁的芬芳,葱绿的佳木都不曾留住云端的脚步,走了究竟多远她不知晓,只是寻到他的时候绣鞋已湿,冷意进入脚心,浑身冰凉。
他,斜倚着插天玲珑山石,栖身在芭蕉树下,衣袂轻飞,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墨发贴在肩侧,碧玉笛横于唇边,虽然还隔着那张精致的面具,却丝毫不减他潇洒的气息。云端很想,很想再舞一次,像那晚在宫宴上一样再舞一次,整个世界只有他的曲和她的舞。
他回首,见她只着单薄的素纱衣站在那里,水气氤氲在他们之间。她,不再如那日像个毫无牵挂的仙子了,她的眼里仿佛噙了些什么。扬袖一挥,紫铃默然退开,他伸手将她牵过来,与他并肩立于芭蕉下。
云端见他久久不语,轻叹一声“纵尊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他怔然沉默,只移目凝视漫天细雨,“这几日我在想,想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想我如何将你一步步推进旋涡,又如何一次次地伤你性命。想你的舞,还有桃林那次偶遇,才发觉美好少得可怜,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太多的交集,而我却又将你带来这里妄想着从此让你呆在我身边,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他自嘲一笑,猛然抓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云端被他的温暖感染,身体似乎暖了几分,而内心却又抗拒着这个陌生的温暖,想要回答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毕竟她还是恼怒着他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而每一次她都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雨骤然变大,落地溅起很大的水花,她的裙摆,他的靴子都被打湿沾了泥巴。前院传来打斗声,时而刀剑相交,时而惨叫连连,云端望向他时,他恍若未闻。
“你不担心吗?”云端有些着急,东方溪告诉她,这一次明寒会将整个海棠山庄覆灭。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
云端蹙眉不悦,却冷得浑身发抖,“你不走吗?”
他望着她,忽而眼里燃起喜悦,问她,“是担心我吗?你担心我被他们杀死?”
她不想回避,不想欺骗自己,从来她都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不去面对就不存在的。在覆了喜悦的他的眼眸里,她点点头,坚然回答说:“是。”
原来快乐是如此的简单,原来他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关心。
打斗的声音被愈来愈急的雨声掩盖,而他的每一个字云端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如初见时的柔和温雅:“从我记事开始生命中就烙下了一件叫作复国的大事。父亲他们安排了齐王之女入宫选秀,被封为美人。一年后移花接木将我送进皇宫作了明华十一皇子,再后来,父亲去世了,那些旧臣以及他们的后人拥我为主,匡复大燕。而我总觉得大燕离我很远很模糊,它是什么样子我都无从想象,这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无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些落寞痛苦他只淡淡带过,好像在说一个不关自己的故事,云端默然听着他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抛却其它,他和她有着同样一种身不由己,同样的一个梦想,便是能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可是,我姓玉,玉家人只能为玉而生,为国而死。”他的眸,落向她玲珑精致的脸,钢铁般的坚定。抬起她的手,将那块带着他体温的血色玉石放进她的手心,“这是在我救你时候在你身上发现的,它是有灵气的,饮了谁的血,就会带上谁最深的记忆,这里面有太多的悲伤跟无奈。无论燕国是否存在,玉家承诺的只是燕氏,而我,应该用命去守护你。”
蓦然抬手,他轻轻抚上她的脸,云端才发觉眼角有温热淌过,肃杀之气越来越近,沉重的铁甲革履之声在雨中震耳,他倏忽低下头,湿热的气息撒在她耳后:“云端,就算死去,我的灵魂依然会守护着你,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