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如黎明的银白伫立雨中,那是风吹雨打任凭尔的坚固。隔着雨雾,云端看着为首的那个人,玄袍在雨的洗礼下泛起更加深邃漆亮的色彩,剑眉犀眸透着森然可怖的杀气,雨从他们身体上汩汩流下,带了丝丝鲜艳的红色蜿蜒于青草地上。云端知道,他们浴血而来,整整三十年的积累,海棠山庄的势力已然成熟,若不是燕棠有心落败,他要走亦非难事。
她的手腕被燕棠捉紧,力道之大导致她惊呼出声。
“放开她!”
宛如发怒的死神,明寒的声音在雨中铿锵有力。
抬眸望去,他的眉心皱起一道淡淡的竖痕,云端心头涌起阵阵暖意,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这个样子,他在救着她。而也许这一生,她都需要他一个有力的臂弯,也许,他们真的会传一段所谓英雄美人的佳话。
燕棠突然不那么心痛了,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么优秀,大丈夫当如是。而她,她不是已认定了这个男人么……仰天长笑一声,将面具摘下。那曾经的快意洒脱还在,像变了,却又似乎没变。而这个举动之后,在场所有修罗军包括明寒都很讶意,因为这个人,这个他们要诛杀的乱党头目,居然是他们的安庆王爷,那个素来如风的男人。
明寒眯起眼,将方才的意外收起,薄唇轻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十,一,弟。”
“不,我是燕棠。”他毅然道:“若今日能活着离开,他日我为座上客,你为阶下囚。”
云端没有出声阻止,听着他将明寒激怒,她更明白,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明寒,怔怔望着芭蕉下冷得发抖的云端,右手缓缓按上腰间配剑,重复道“放开她。”
燕棠松了手,玉笛一横,一柄短剑自笛中闪现,瞬间被雨水打湿。云端反而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道:“不要……”
他扬眉一笑,道:“我说了,这一生,只能为国而死。”
刹那间,鬼使神差般地松了手,看着他走进雨里,看着那个为她谱曲发誓要守护他的人从她身边一步一步走出去,那一刻,她带着有些窒息的悲伤在芭蕉树下寸步难移。
明寒的眼睛一直锁在云端身上,她皱眉的时候他竟也泛起了不忍,不忍?他这个杀人如麻,冷漠如石的人也有了不忍了吗?还是,他只会对她不忍。
“好,燕棠,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
明寒左臂微抬,身后修罗军手中长枪快速背于身后,整齐肃然。雨势弱了些,视线不再像刚才那么迷蒙,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雨中伫立。
骤然间,白影腾空一跃,碧玉笛直指前方,黑影脚下一移,转身避开,同时长剑出鞘,在空中如长龙怒吼,气贯长虹。兵器相交的火花不断在空中闪现,黑白身影你来我往,迅疾如风,一刻钟后,白影似已落了下风,变攻为守依然有些吃力,黑影却如猛虎出山,招招快而狠,只一个眨眼,长剑如雄狮张开血喷大口逼向燕棠胸口……
“不要……”云端大呼一声,长剑似被惊醒猛然收势,但到底是将衣裳划了道长长的口子。
云端举步向前跑去,几步之后眼前一黑失了重心向后倒去……依稀是被他揽住了,是了,一定是他,不然怎么能觉得如此安心。
天佑五年,五月初十,凌寒王带兵踏平海棠山庄,燕氏叛乱平息。
天佑五年,五月十一,安庆王大病请辞,以疗养拒绝一切来往,帝怜之,允。
天佑五年,五月十一,北姜太子抵京,五万亲兵驻扎城外。帝以礼待之,安然。
挽风阁里一如从前,只是桌上摆了云端喜欢的白兰花,欺霜赛雪。晚晴将冷巾换了一次又一次,一连三天高烧不退,幸好东方先生寻了妙药而来,直到凌晨烧才退了些。
云端微微睁开眼,几日来黑色的暗涌一点点消失,鹅黄的幔帐,柔软的锦被,还有,还有那个叫作晚晴的姑娘,此刻扬着如花笑容,道:“王妃你可醒了。”
王妃?以前不一直唤姑娘的吗?懒得去想这些,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屏风后走出,带着怡人的风弥草的味道走了过来,眸中有喜悦,激动甚至害怕……这样的他,与那个挥剑噬血的他,云端都喜欢。
“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急急落下,直叫云端忍不住失笑。
“你笑什么?”
云端眼角一挑,道:“我笑堂堂的王爷竟像个小孩子。”
话一出口,连晚晴都不禁掩嘴笑了起来。明寒却不以为然,看着她苍白却透着生命力的笑容,整个心被填得满满的。
见他这副样子,云端不禁耳根发热,慌乱躲着他灼人的目光。晚晴了然于心,静静退了出去。
他似发现了她的慌乱,勾唇一笑,两臂撑在床沿处俯下身望着她,慢慢道:“在海棠山庄的时候,你承诺本王什么?”
云端左挪挪右闪闪,双脸早就红得跟个苹果似了,却依然无法避开他那撩人的男子气息,脑中一片乱麻,羞怒道:“什么啊?”
明寒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来自对她的欲火,故意再靠近几分,带着不悦地口气道:“你这个女人不是跟本王说白首不相离的吗,可一睡就是三天!知道吗,溪告诉本王说希望渺茫的时候,本王真得恨死你了!”
被他霸道森然的口气震住,云端鼻子一酸涌出了眼泪,心里更是暖意泛滥。这是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男人如此爱着自己吗?命运还是善待她的,究竟她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他会保护她,爱护她,守护她,甚至为了她放弃一切,而这些,他从来都不说,只默默地为着她,不是么?
害怕被他看到汹涌的泪水,她钻到他怀里,像小兔子一样蜷缩起来,流着眼泪微笑。明寒被她这么一扑,侧身倒在床上,顺势也将她圈进怀里,空气中都荡漾着甜蜜。
她说:“我不会离开你,就算百年之后,也缓你一步。因为,等待总是好过被等待。”
他目中划过震撼,手臂圈得更加紧实,脸部线条柔如春水。他知道她在哭,这样抱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那样瘦,那样娇小,可是她的心却那么倔强,那么坚强,连爱,都有如此撼动山河的力量。
他说:“不许哭,做本王的女人是不能哭的,因为她必须陪本王一起流汗,流血,而独独不能留泪!”
云端身子一僵,将眼泪抹在他衣襟上,扬起红红的眼睛努努嘴道:“谁是你的女人啊……”
“你。”
“不是。”
“就是你。”
“就不是我。”
“扑哧……”二人同时笑出声,挽风阁里一片璇旎。
半晌后,云端窝在他怀里凝眉问道:“燕棠呢?”
提及此事,明寒笑容渐敛,眸中有些不明的神色,“被皇帝关着。”
“他,会死吗?”每想起那张温暖如玉的脸,云端总有些难以割舍的情绪缠上心头。
“会。”
“我想救他,我去求皇上。”
云端的话在明寒意料之中,那日她阻止他的剑,就表示她不想燕棠死。
他将麾袍盖在她单薄的身上,只浅浅道:“我陪你一起。”
闻言云端愕然抬眸望向他的脸,却除了温柔还是温柔,“你不问我原因吗?你不担心我会像他一样一心复国吗?”
他只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容荡起令云端脸红心跳的绚烂道:“你是与本王并肩的女人,是本王生而同寝,死同穴的女人,无论何事本王都信你,永不相问。”
云端默默靠近他的胸膛,心却难以平复下来,她何德何能与他并肩,又何得何能受他如此的信任,所以,她要珍惜,好好珍惜这个男人,珍惜他们拥有的一点一滴。
她亦言道:“云端不会瞒你任何的事情,今日如是,今生亦如是。”
“燕家欠了玉氏太多,我只想还他一个自由的,属于他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