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明寒并肩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早就麻得失去了知觉，佑帝背对着他们站在前方，一片辽阔被他的金丝衮龙袍遮住，看不清的情绪愈发让人恐惧。所有内侍已退开，没有那些拥簇他的光芒依然那么强烈耀眼，他的眸，无论喜怒都带着王者的自信跟骄傲，他的笑，无论真假都赋于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威严。即使咫尺间距，也仿佛相隔遥远，难以接近。
明寒将麾袍解下披在云端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余温和气息，抬眸相视一笑。佑底刚转过身就看到他们如此契合温馨的一幕，心头一紧，丝丝苦涩未到眼底已被他的笑意替代。
“朕倒不想，凌王夫妇如此恩爱，倒叫朕羡慕了。”
“臣亦感谢皇上将云端赐臣为妻。”明寒冷漠的声音中夹带着几丝温柔，又正色道：“燕棠之事，恳请皇上网开一面。”
云端低着头看不清佑帝的表情，只感觉凛然地压迫感从头顶传来，于是叩首道：“请皇上放他一条生路。”
衮龙袍在风中猎猎飞扬，仿佛是要腾空的巨龙，佑帝缓缓道：“若日后有人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朕会下旨将你赐死。”
云端猝然，血洗海棠山庄除了警示天下，树立皇威，还是为了保护她！思及天牢里他说过的那些话，百味陈杂。可是燕棠不能不救……
她伏首答道：“若真有那么一日，臣妾愿意一死。”
佑帝眸色沉然，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那瘦弱却又倔强的身躯伏在他脚下，他一直都希望她能与他一起站在这霄云台上受天下人膜拜。可惜她要的，他给不了，而他要的，她亦不想给……
“好，朕放他一条生路。”
“谢皇上。”
走下霄云台，佑帝召明寒去御书房议事，而云端则由几名龙鳞护卫带去见燕棠。
隔着层层高墙，隐约听到有人在唱曲，悲凉萧瑟，“眼前花怎得接连枝，眉上锁新教配钥匙，描笔儿勾销了伤春事……闷葫芦铰断线儿，锦鸳鸯别对了个雄雌，野蜂儿难寻觅，蝎虎儿干害死，蚕蛹儿毕罢了相思……”
云端止步问道：“何人在唱？”
前头一名龙鳞卫毕恭毕敬地行礼回曰：“禀王妃，是珍妃娘娘。前几日被陛下关进了冷宫，已神智不清。”
珍妃？就是那个赐她毒酒的女子。依稀记得宫宴那日她瑰丽艳绝，眉目流转间藏不住的得意娇媚，享尽专宠，此刻却从九天跌落尘土，这就是后宫，永远如坐针粘。
“王妃要进去吗？”侍卫提醒一声，云端看一眼那清冷的院子，淡笑着摇头否决了。
正欲起步，却见那侍卫怔怔望着她，目光凝滞，与她不解的神色相触，慌忙将头低了下去，匆匆前行领路。
那人一路暗恨自己的失态，却又不断想着那如靥笑容，小时侯常听母亲说村东李婶子家的闺女长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可见过之后感觉是很水灵清秀，却没有母亲说的那么好，而身后这位王妃那一笑……虽是清清冷冷却比那国色天香还要迷人几分，至少他没有再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
转过假山，抚石倚泉，过了紫藤架，越牡丹亭，入蔷薇院，盘旋曲折，渐稳水声潺潺，一座简单的木屋隐现。云端猜测过很多，也许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被铁链束缚，甚至身上一定伤痕血迹斑斑，可是没有，她所想过的都没有出现。除了那头松散的长发显得颓废之外，只有青色锻衣上有几道深深的褶皱，可是那双眼，空洞无神，一片死寂。
“燕棠。”她低唤一声，见他身影一僵徐徐朝她走来，仿佛像在归鸿楼的那日，他就这么从人群中走出，静静为她解围，像他说起那片桃园的时候，安静中充满欣喜。云端故意回避那日他的中途离去，应该是他知道自己私自出府后才安排下了王府失窃一事，并用东方溪等人拖住自己……东方溪？云端脑海倏忽闪过一个念头。
“真的是你吗？”他伸出来的手在她眼前停驻，眸光瞬间又黯了几分。
云端欣然一笑，将手放进他掌心，说道：“燕国覆灭了，你我该是最亲的人。”
他抿唇不语，眼眶有晶莹闪烁，望着她如玉无暇的脸，抬手轻轻抚上眉心那道细细的伤疤，心如刀割。
她说：“我以燕皇室后人之名将玉氏一族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终究，是她，放了玉家，给了他一条新的生命。
他点点头，笑如从前，更加地肆意洒脱，一瞬不瞬望着她，“臣领旨。”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彼此都不再提有关燕国的一个字，他们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喜欢自由，喜欢安静，喜欢白兰花……燕棠一生中第一次慢慢看着夕阳落山，人总是在抛却所有欲望杂念后才能发觉生命的美好。
她与他倚木相对，席地而坐，直到天黑。
“我要走了。”他望着初升的满月，皎洁如练，却不敢去看月光下的她，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守护她的理由。
她凝视着对面的人，心里一阵舒畅，想到他从此山高水阔，海阔天空的日子来又不免羡慕，“恩，也是时候了。”
“一个人在这里浮沉，有信心吗？”他轻问，希冀一句她的挽留或者看一眼她的柔弱，似乎从一开始她都带着与她年纪外表不符的坚强，那么令人怜惜。
云端莞尔，目比星辰，“不，我不是一个人，从此我都不再是一个人。”
她的幸福满足溢于言表，他却还不能真正分享那份快乐。
“若他负了你呢？因为许多不得已的原因负了你呢？”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言罢，他怅然失笑，起身朝侧门走去，仰起头，那温热被强行逼了回去。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好，好，好。云端，像你这样的女子我燕棠就是用尽余生去寻觅，可还会再有？原来，与你相遇竟就是一种美好呵。
云端，我说过会守护你一生一世，不关什么国家，什么誓言，只是我燕棠想要守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