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凤藻宫传出懿旨,吴舍人在收拾先皇遗物时发现圣上遗诏:朕之长子青枫,性忠厚淳善,天资粹美,察恤民情,历年来勤于朝政,辅佐国家,朕心慰之。然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建元立储以隆国本,以锦宗社无疆之休,太子自幼时起体格虚弱,经年汤药固石,乃不豫。朕不忍以社稷之责予枫,愧对康孝皇后,亦忧国之万载、民之生计,是以废其太子之位,封亲王以优游岁月。立康敏皇后之子清辉为储,付托至重,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钦此。
遗诏一出,朝堂顿时分为两派,一派以康敏皇后为首,废太子尊清辉为新君,一派以赵定乾等元老为主,质疑先皇遗诏,反列出诸多皇后干政专权之罪,拥太子即位。更有魏国老当堂撞死在金殿上,以命抗衡皇后专权,皇后迫于压力只好择日再行登基之礼,自此太子与皇后处于僵持状态。
云端听晚晴将朝堂的情况细细道来,神色愈发凝重,皇后竟然以先皇遗诏废太子立新君,虽难逃干政之嫌,却无篡位谋逆之罪。那姜清枫呢?他拿什么筹码和皇后斗?
“太子那边怎么样?”云端掬起胸前一束墨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
“一片平静。”
云端思付片刻道:“随我去趟落枫斋。”
凉风瑟瑟,秋雨淋淋。青石小路沾了雨水滑得很,云端几次都险些跌倒,除了晚晴还有四名舍人跟着,皇后虽没有禁锢她的行动,却时时有人跟着。
一路走来,身子也湿了一半,寒意逼入体内,云端不禁打了两个寒颤。
“王妃,是太子。”
云端随晚晴的声音望过去,果是青枫一席褐色宫服立在门前,脸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了。
四名舍人被侍卫强行留在侧室,云端进屋换了身干燥衣裳,又喝了杯姜汤才舒服许多,青枫命人在屋里生了碳火又将身上披风解下为云端穿上。
“殿下,赵国老来了。”
“请。”
云端将青瓷茶杯放下,轻笑道:“我先去内室吧。”
“不必。”
随即,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迈着虎步走了进来,身形微胖,鬓发胡须已是花白,然而目露精光,神色中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雄壮豪迈,这便是拥立青枫一派的赵定乾。
“参见殿下、公主。”
赵国老在见到云端之时,先是惊讶后又深深一笑,目光狡黠。
“国老请坐。”
铺着明黄稠布的梨木圆桌前,青枫、云端、赵国老三人围桌而坐,三杯雨前龙井香气袅袅,门外雨声哗落,尽将人声湮没。
“公主在凤藻宫还好?”赵国老啜一口茶,语带试探道。
云端暗笑一声,有这些个老狐狸在,难怪皇后这几日总气得食不下咽,“如今国之储君临危,姜国面临政变,云端岂能安好?只盼太子及早剿灭乱党稳定朝纲才好。”
青枫亦是笑言:“老师不必顾虑。”
有了青枫一句话,赵老便不再忧虑,捋一把胡须道:“几日来那妖后都未有任何举动……”
青枫目露寒意,一反之前病态,冷冷道:“她在等那二十万军队回都。”
“姜清辉驻在朔州那二十万兵马?”赵老猛然起身,难以置信盯着青枫,“如此说来,她们是打算禁军与那二十万兵马里应外合,武力夺宫?”
云端闻言亦心惊胆寒,细看之下赵老眼角抽搐,双手紧紧握拳,担忧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沉寂,又是一片沉寂。
宫人将一碗素粥呈上,垂立一旁等待。青枫舀起一勺,一股淡淡的药香溢出,云端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念头,遂将粥夺过置鼻下细细闻着。
青枫与赵老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青枫不解道:“云端,怎么了?”
云端神色忧虑,反问道:“这是药粥?”
“对,自小就喝着,御医在里面加了止咳润肺的药草。”青枫答道,而后才看到云端秀眉笼起,半晌不置一词。
赵老亦发觉事情不对,只问道:“有问题吗?”
云端未抬眸,径直起身将粥汁倒掉,“里面加了苑猕花,一种慢性毒药。”
那名宫人扑通一声跪地哭喊着,“殿下开恩,奴婢毫不知情,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岂有此理!”赵老雷霆大喝一声,“竟有人在太子膳食中下毒!是哪个御医开的方子?”
青枫皱眉,淡淡吩咐着,“传李御医。”
雨势越来越急,门栏处也湿了一大片,雨雾织起一层厚厚的白霜在天地间,一切都如梦如幻。云端记得当初翻看东方溪医书的时候,见到过苑猕花,叶似苍术,尖长糙涩,九月茎端分开数枝,一枝攒簇十朵小花,白瓣黄蕊,如小菊花状,味辛,有毒,久服入经络,难愈。
云端心如刀绞,若真如青枫所说,他已服食多年,那必入脉络……这个年轻温和的男子,竟是自幼就被人下毒,难道这就是皇宫权势下的生命么……这个背她上花轿的男人真的会短命吗?不,不要,她不能让他短命,一定不能!
“臣李志叩见太子。”
“起来吧。”
青枫将粥碗摔至那泥靴边上,李志浑身一个哆嗦匆忙伏手跪倒。
“那苑猕花是怎么回事?”青枫开门见山,眸中充斥怒焰。
李志一听“苑猕花”三个字顿时瘫倒在地,额际冷汗直流,吞吞吐吐道:“是……是二殿下……二殿下的主意……”
姜清辉!那个与蓝天一样晴朗的男子?云端记得那人送她去明华的时候,眉目间全是年少的意气风发,而那笑容也如天空一般真实明媚。云端想过很多的可能,他也许是被皇后逼迫,也许是为了姜琴韵,也许……独独无法相信他真的也是为了大殿上那张金色的椅子。
“这个妄想弑兄夺位的贼子!”赵老一把抓起李志的领口走出去,愤恨道:“老臣要替先帝清理门户!”
姜青枫静静走至横塌躺下,依然咳嗽了几声,轻轻阖目,却又说道:“你告诉我,为了那个位子这样做真的值吗?”
云端缄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回答他,值与不值也都无法改变什么了。
“云端……”他骤然睁眼唤她。
“呃?”
她看见他目光隐约带着歉意,瞬间又消失,只怅然叹息一声,“也许有些事情,真的身不由己吧……”
云端轻轻劝道:“别想了,这条路还很长。”
满院红枫浴雨,西风打落无数叶子,冷落成泥。
铅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