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书房中,大学士范文程正在向多尔衮谏言,“王爷,既然派多铎王爷出兵围剿李自成残部,大军所到之处必定势如破竹不日便可剿灭李部。回程途中可顺江直达福建,突袭郑成功部,攻其不备,将其一举歼灭!”
多尔衮鹰眸掠过大清舆图,沉吟半晌问站在身边的月白锦袍少年:“明珠,你以为如何?”
纳兰明珠在范文程期待的目光中道:“王爷,臣以为不妥!”
多尔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纳兰明珠接着道:“大军长线作战必定疲惫不堪,况我八旗精兵都是马上的天下,不惯水战。以己之弱攻敌之强,以己之劳攻彼之逸,是非明智之举。久闻郑成功治军严谨、精通水战,是位将帅之才,与李自成等草莽不可同日而语,且其近年并无冒犯之举,不如徐图缓之,不宜冒进。”
“王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此大好机会若是放过,将来再要图之怕是不易啊!请王爷三思!”范文程跪下道。
“够了!你一介文臣尽去关心战事做什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不需多言!”多尔衮岂会不知范文程和郑家的恩怨,两家本是世交,范文程独女和郑成功自幼指腹为婚,可是郑成功不肯降清,遂解除了和范小姐婚约,范小姐悲愤交加自缢身亡,由此铸成了两家深仇大恨。
如今范文程不过是挟怨报复。这就是汉人,这就是汉臣,只知互相倾轧明争暗斗,若不是还要仰仗他们管理这偌大的天下,他岂会任他们在他面前无状?多尔衮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
文臣就是文臣,即便是读了几本兵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天真地以为他会受到鼓动急功冒进去千里奔袭以陆军攻打水师?天真!
郑成功他早晚都要打,但不是现在,更不会为了他范某人私利。
范文程被斥责得满脸胀红,垂手退立一旁,冷冷觑了不肯和他合作的纳兰明珠一眼,心中充满了仇视。这个纳兰明珠当真如外界所说油盐不进,视金钱美女如粪土,连他送上的珍稀古玩字画都退了回来,坚决不肯为他在王爷面前美言。
碰了硬钉子,范文程从书房出来便开始埋怨起纳兰明珠,纳兰明珠温文一笑,如二月春风,既柔且冷,看似温良实则不群。“尚书大人这一计看似一箭双雕实则漏洞百出,王爷是久惯沙场的,怎会看不出来?能隐忍到最后才发作已经给足了尚书大人面子,闽南郑氏之祸早晚要除,大人何必急于一时?大人的长处在户部,以后还是少言军政为要,否则王爷的脾气发作起来明珠也爱莫能助。”
“郑氏久据闽南终是心头大患,早早除去有何不好?以我大清百万雄兵还对付不了区区四十万乌合之众?老夫不解!”范文程仗着从龙有功,对纳兰明珠的警告没有放在心上,蹙眉道。
纳兰明珠浅笑,眼神不经意间瞄到了正全神贯注听他二人说话的双儿,未及细想,笑意加深,温文道:“双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还好吗?眼神一暗,如玉的俊彦染上一层哀愁,如一朵阴云遮住了太阳,瞬间那明丽之色转为阴翳。
双儿被他眼眸中的清愁触动,心弦一绷,原本的好心情不见了,只愿能伸手抚平那紧蹙的双眉,眉间惆怅万千的深壑。福身道:“纳兰公子——不,将军,奴婢是奉我家姑娘之名来请王爷用膳的。”
“哦?是么?那王爷一定很欢喜,你快去吧!”纳兰明珠淡淡微笑,极力眼藏心中那抹失落。这个结局早就注定了不是吗?那他的心为什么还是会痛?当他听说看到王爷抱着她进王府,为了她斥责小格格,让她住进王爷的寝殿,封她无上的位分时应该替她高兴,这样她就能平安富贵地在这王府中生活了,再也不必寄身勾栏院迎来送往了,可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内务府送的东西她连看都不看,福晋格格们的贺仪她束之高阁,王爷的宠爱她轻易推辞,她并非攀龙附凤的肤浅女子,这种波谲云诡的高门深府生活不适合她,她不会开心的。不知为何,像是了解她一般,他总觉的她不快乐。
如果当初她答应了他的求亲会不会不一样?
不管他再怎么努力,终究是不及王爷,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王爷。从那天他就该死心了。
“是,双儿告退。”双儿对纳兰明珠和范文程福身告辞。
双儿先前被张全安排在书房外等候,不意被守卫的飞鹰骑护卫驱赶,鼓着腮恼怒地啐了那两名尽职尽责的侍卫一口,便到附近的檐廊等候,不想意外听到了那席话。
这些年双儿经过陈圆圆的训练已经对这类事情颇为敏感,当下记住了范文程其人。
多尔衮对于董小宛的主动很是欢喜,当即放下手中的折子细问了双儿几句,便打发她先回去,自己看完折子再过去。
双儿在无人处吐了吐舌头,心下纳闷,看来在王爷心里这政务还是比小姐重要,她听戏文里的唐玄宗为了杨贵妃都罢了早朝,而小姐难得主动一次,王爷竟然只是笑笑,又看起折子来,说待会儿过去。看来要迷倒他小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哪里知道多尔衮甚是勤政,除每日上朝之外,下朝后召见各位大臣讨论国事,还要看三四个时辰的折子,不处理完政务绝不休息,刚进京时常常一整夜都不休息。
双儿回到揽月堂,遣退了闲杂人等,董小宛本就爱清净,不喜身边宫女围绕,因此平素只带双儿、彩芳、安心在身边,这闲杂人等说得自然就是安心了。
她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董小宛,董小宛讪笑一声道:“果然是忠臣啊!可惜不是对我大明忠,这样的人留着也没有用,不如找个缘由毁去。彩芳,你去告诉洪承畴要他去办,另外要大哥多加小心近来留心朝廷动作,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化整为零隐匿起来,万万不可硬拼!”
“是!”彩芳领了令下去。这府中有陈圆圆的人,平常都是彩芳与之联系。
“小姐,洪大人说到底不过是受制于我们才称臣,未必真心,现在您这么得宠,何不自己除掉范文程?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双儿越来越猜不透小姐的心思了。
“王爷多疑,如今刚除李自成,再除范文程恐遭猜疑,还是交给他的政敌洪承畴吧!”董小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