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秋。
陆家大爷陆穆之,颓然地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
潺潺的雨声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寥与无奈。
多事之秋。
《明定国是诏》还没下几天,北京菜市口的人头咕噜了一地。光绪帝被禁,老佛爷大怒,京中人心惶惶,人人都怕摘顶子,更不知有多少人受牵连。大爷称病回家,生怕是这把火烧到自己家。
大厦将倾,他真正体会到老师李中堂的心情。内乱不止,谈得上什么兴国治国、抵御外侮。什么维新、什么变法,内乱如此,国何兴,民又何兴,都是扯淡的想法。
他听着门外的雨声,突然觉得自已和先祖际遇何其相似。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总管来福闯进书房:“老爷,可不好了。知县派衙役要捉咱们六爷,现在都闯到园子口了!”
“来福,派人拖着,先叫老六到我书房里。”
“是。”
看来火终是烧到家门口了。
“大哥,快叫老六躲了,我听他们说老六和闻喜的杨家有瓜葛,说他是维新乱党。抓住老六了,咱们一家人可都活不了。”
二爷陆恒之也慌张地跑到书房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怕什么。”
“大哥,不好了,衙役闯进园子。再不想办法,就完了。”五爷陆冲之说。
“怕什么,你三哥不还在县里头吗?”
“大哥,三哥被知县那姓段的扣了。”四爷陆悯之说。
大爷揉了揉太阳穴。
“要不,我送些钱。”陆冲之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姓段的又不是坐地户。”四爷说。
“不送怎么行?”五爷正要与四爷辩论。
大爷很不高兴:“看你们成何提统。有吵的时间,还不把老六给我揪出来!”
“老爷,不好了,那帮浑天杀的要抄家,进了咱们内宅了!女眷们都被捆到解雨厅!”
“还反了他们了!”大爷终是动了气。“他们再敢动陆家一指头,我非剁了那姓段的不可!走!”
陆家大爷走到解雨厅,看到太太们哭得凄凄惨惨的,小姐们一个脸比一个白,在灯火照映之下,无比害怕、恐惧。
“怎么这是抄家,还是灭门?”陆穆之冷冷地看着衙役们。“大清的国法就是让你们这帮人践踏的?”
“你是哪根葱,老头,我们可是奉了知县大人之命捉拿朝廷凶犯的!”一个衙役说。
“陆穆之。”
刚才一脸凶相的衙役,一听马上换上笑脸:“陆大人。我们也是没办法。当差吃粮,就得听县老爷的。”
“叫个管事的来。”来福喊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个不高,横眉立目,肚子挺着和孕妇似的,迈着方步。
“你是捕头?”来福问。
“我是。”
“贵姓?”
“叫我刘捕头。”
“那刘捕头,抓我们家六爷的罪名是什么?”
“维新乱党,意图谋反。”
“好大个罪名!”陆大爷笑道:“我家六弟,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教几个学生糊个口。谋反倒没那个本事。倒是你们的知县大人,他好大的手笔。网罗一个罪名就致我们陆家于死地。可惜,他终是没那个本事的。你给他们松了绑,绑女人不是本事。来绑我,去见你们的知县。”
刘捕头捕头一听,想动怒。他刚想向前走两步,衣襟被那个衙役抓住。他低声说道: “头儿,那是陆家老大,在京城当官,是李中堂门下。别说咱们和知县,就是知府大人也惹不起。知县惹了他,人家一道折子,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那大人怎么办?”“抓两个贼当维新党就算了,大人也是刚来不久,捉那些个玩意也不过是为升官。”
刘捕头也是精明的光棍,倒底是场面上混过的,舵转得飞快: “大人,误会了。我们也搜过园子,六爷不在。这都是那些混帐王八蛊惑我们知县老爷的。熊们,还不知道给姑奶奶们松绑!”
他一挥手,衙役们松开了女眷们。
“不搜了?”
“大爷,都搜了。”
“如果以后再明火执杖的,我可不答应。来福,送客!”
大爷看了大家都累了,也受了惊吓,说: “都回去洗洗睡了。对今夜之事,有妄议者,怪不得我不留情面。”
女眷们早已吓得面如筛糠,走都不知怎么走出解雨厅的。
“老六,还不给我滚出来!”大爷吼道。只听吱地一声,解雨厅的石屏风一响,从里走出一个年青人。他的身后的石屏风上刻着“蒲团参入王摩诘,石绿丹砂总不妍”。
“大哥,请责罚。”
“罚什么罚,混蛋。如果让人抓住你,陆家上上下下都得死。你以为一个罚字,能了了事。”
“我明天上县衙,我有功名,能和他们评理。”
“评理,我的傻弟弟。我看你是读书读呆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理呀。”二爷说:“老六,我看你还是走吧。”
“我不走,县衙里他们还扣着三哥。”
“老六,二哥说的对。还是走吧。”四爷说。
“我不走!我没错,变法也没错,有错的是那个可误的老佛爷!她软禁皇上,她卖地求和,她…。”
还没等六爷说完,大爷就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嘴巴:“朝事也是尔等妄议的!你不怕死,陆家也不想给你做陪葬。”
“我没错!变法没错!”陆六爷还是站得直直的。
“没错,堵住大家上升之路,没错?那么多人读了那么多年书,为了什么,不是科考,没了科考,那么多读书人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老六,救国谁都想,可是不是喊出来的,就几个热了脑子的举子闹闹,就能救了国了,怕是连自已救不了吧。不让学八股,那对洋学堂教什么你们这些个书袋子又知道几个,不让八旗们月月领晌,凭什么,江山都是人家的。你想想满人们能不恨。撤巡抚,官员能不恨,哪个人不怕官哪天撤到自己头上。还有练新兵,开工厂,说的好听,钱呢。大清国库里还有多少钱够他们糟蹋?涵之,涵之,对于经世致用你又知道几个?”
陆大爷一连串的问,问得陆六爷哑口无言。的确,他光有一腔热情,还真没怎么细想过。
“老二,你叫上来福,连夜把老六送走。”
“那莲娘呢?”二爷问。
“一起走,找我亲家翁。有大华在,他们会好些。”
来福管家带着书信和二爷连拖带拽把六爷两口塞到马车里,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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