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弄得是轰轰烈烈。
帝后出逃陕西更是举国哗然。八国联军进了北京。乱七八遭的事情让陆大爷很沮丧。
若不是老太后让恩师重出江湖,京兆府尹这个活,他早就不干了。
‘“仲云,我这一把老骨头临死临死,还要臭上一臭。”李鸿章说。
‘“恩师是社稷的肱骨之臣。恩师的委曲,学生明白。要不然为什么太后还要启用恩师呢。”“权倾天下,谤满天下。只要是个人,都会骂老朽卖国。可是老太后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一天和尚撞一个钟,钟没响,和尚就撞死了。我呀,迟早要死在这上面。”
“恩师,你说的让人心酸。”
“我臭了就臭了,死了就死了吧。可是我希望我的儿孙别和我一样,别从政。仲云呢,我在天津、广州、江南和人家做几个买卖,希望你能相帮。你是晋人,自古晋商满天下。我劝你不如弃政从商。你和老夫不一样,你这个人不懂逢迎,要不然老夫门下就你的官职最低。”
“做生意,”陆大爷一笑:“仲云自知不是材料。仲云画画,写些歪诗还是行的,可是做生意,不行。”
“听说你几个兄弟做生意还行,有的还做到了京城。”
“是在下的二弟。恩师,您记心好。”
“好什么好。怕是不好。仲云啊,我这一辈子游历,都是为了签和约。看看人家国家,什么天朝,我的心都碎了。我这一生最难过的就是日本人的子强打不死我,打死了我这一生的骂名也就有人帮洗了。”李鸿章伤感地流下两行老泪。
“恩师”,陆大爷心里也很难过。
“仲云,我活着时候能看你一眼也是好的,看一眼少一眼。你记住,为师的话。仕途不适合你,你的性子最好做个隐士。可惜天下动荡,恐怕是连个隐士也做不成。我希望你在天津入一些股份,那也是你最好的保障。”
“谢谢恩师。”
“恩师这辈子最大心愿是在大清国亡之前,死了。死了就不用愧对先人,也就不愧对朝廷了。”陆大爷看着老态龙钟的恩师,不禁伤感。这么一个偌大的国家,竟然让这么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子,去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承担他不愿意也无法承担的骂名——汉奸国贼。
“恩师,我也不想做官。这官做的难受啊,憋气呀。我眼见的洋人进了京烧杀抢掠的,却不能管,也不敢管。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祸害。当时洋人杀人,还有赛金花劝,北京城里老百姓还叫她赛二爷。我呢,动也不敢动,跑也不敢跑,还不如这么个婊子呢。”陆大爷说着说着,泪也流下来。
李鸿章看着自己的学生,无语,很久很久以后才说:“我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此一去怕是永别了。望你好自珍重。这官,不做也罢。”
果然,世事就象李中堂遇料那样,他在签《辛丑条约》之后,被人骂得吐血而亡。这个裱糊匠,糊完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后,撒手而去。他的离去让帝后闻之辍朝。
光绪三十四年,帝后双亡。宣统立,大清国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宣统三年,南方革命党成势,攻下南昌。第二年,宣统退位,民国成立。孙中山成为临时大总统,定都南京,而袁世凯逼清帝退位,成为真正的大总统。袁世凯就任之后,还是想着拢络人心,他就想到了陆穆之,遣人去平城请他当教育总长。
陆大爷虽是北洋旧部,但是不齿袁世凯的为人。他蛇鼠两端,戊戌变法能卖光绪,辛亥革命能卖宣统,民国立了还卖孙文,实在是惹不起的人物,故称病不出。
平城,这件事一时成为新闻。
人们更无法小视陆家。
满清一亡,山西的票号大都倒的倒,塌的塌,历来依附官府势力的晋商一下子就淡出了历史舞台。晋地乔家、王家、常家等等大晋家再也没有以前的风采,晋商没落了。
在平城,冯家的复盛堂、郗家的荣华堂、常家的季山堂、白家的福田居都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一蹶不振。
只有陆家还如日中天。
陆家的大爷在恩师办的工厂里都有股份,赋家在家也衣食无忧。陆二爷有亢家帮着,盐铁生意也很好,竟有“南季北陆”之称。陆三爷也开了小买卖,日子不比当师爷时清省,倒也自得。五爷在保晋公司谋了职,还算好。六爷据说是去了香港,干什么谁也清楚,人都说和革命党有瓜葛。他是寄过照片的,照片上是富态的,西装革履的,混得不错。陆家的姑奶奶们这面的亲戚更是势力不小,从平城到国外,都有些路子。家里最不济的是四爷。四爷每天就是喝酒买醉,提鸟架笼,不管事务,不闻事事。他以前开的很好的古董店和琴行,一夜倒了。平城人都说是因为四奶奶的缘故。陆园的新人是没见过四奶奶的,她是死是活没人知道。这是陆家一个谜,也是陆家的一个禁忌。平城人多虽好事,却对此知之甚少。
人们知道的是大爷的正妻丁氏,宦门女,早亡,生了一个儿子叫景耀,女儿叫凤华。续取填房王氏,生一子名景泉。景泉不知何故而亡,气得王氏也入了地府。大爷后又娶了一名妾顾氏,长居京城,据说是八大胡同出来的,容颜清丽,但可惜早在庚子年就亡没了,无出。二爷正妻亢氏,是亢家的大姑奶,是陆家的当家人,生一女龙华。她为人肃清,陆家人多少都得看她的颜面,陆家的半壁江山都因她而来,故二爷无妾。三爷正妻兰氏,来自书香门第,性温婉,生一女风华,一子景涛。三爷敬之,故无妾。四爷正妻萧氏,是琴师萧门之后,生一女景华,一子景雨,生子后,不知所踪。五爷正妻魏氏,秀才女,生子景沚。有妾,韩氏,生女宛华。六爷正妻程氏,宦门女,生女雯华。
陆大爷当年为支持恩师的洋务运动,让自己的儿子景耀和女婿程东泽留洋。第二年,自已侄女也出国了。这一壮举也让当时人惊叹,说陆家不愧是平城旺族,财大气粗。
当年,他还没有膝下荒凉之叹。后来风华出嫁,景耀多年大婚主义才让陆大爷才发现陆家真的是子嗣稀薄,更发现陆家后人能成大器者都快没了。景耀性高气傲,有乃祖味道,眼高于顶,在美国混了个博士,就乐不思蜀,眼里哪容下什么祖宗产业、匹夫之责。景涛性子随母性温婉,做事优柔寡断,守业都难,实难为大任。景沚优渥,从少生在富贵中不自持,顽劣异常,其母爱如珍宝,不多管教。唯看得景雨还聪明,乖觉。他便多疼一些,整日以教子侄为乐。
陆家大爷是个半新不旧的人,若说他旧,他还不是满清遗臣,还有些洋务思想。可是说他新,他还不算新,实际上还是一脑子清朝思想。平城已有了小学堂,他不让子侄们读,非读族中的书塾。
“小学堂里男女同校,成何提统。从小就不知羞耻为何事,长大还了得?”他整日看着那些其他家孩子,愤恨不已。“要是在前朝,早就被打死了。”他这么一些,族中还有谁家孩子敢去,只能在书塾读“秩秩斯干,悠悠南山。”
别的孩子还怕他,可小景雨就不怕,他三岁就开蒙了,很小景华就手把手地教他读书。这的先生,多是落地秀才,本无多少才学。小景雨总是有恃无恐地戏弄,这一戏就不知走了多少先生。有一个新先生来了,一月无恙。有一天,先生出了个对子:春花、春柳、春光,处处姣好。小学生们都在冥思苦想,景雨就说:“先生,我知道。我对的下联是:你妈,你坏,你滚,教的甚书。”先生一听就火了,“孺子不可教也!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叫你爹,叫你爹,子不教,父之过,父之过呀!”
“我爹,他喝酒呢,您去酒坊找。”
“叫你姐姐!”
“我叫您先生,您偏让我叫您夫子。就您这夫子见了我姐姐,怕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小景雨这一笑,这先生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满室的学生都乐了。陆景华在平城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陆大爷中肯地说过以景华文才,若是景华为男,状元也得易主。陆大爷从不多夸人的。陆景雨是拐着弯说,先生比不过女子,不用教书了。
“反了,反了!你这黄口小儿,没人治得了你了,”先生伸出戒尺就打,景雨跑得飞快。他边跑边转圈,还边做鬼脸,气得先生追得脸都白了,其他孩子们大声助阵,有嬉笑的,有打义和拳的,还有偷偷跑出去告状的。小小的书塾就象开锅的粥,热闹极了。
小景雨还不嫌乱,还学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说:“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学成先生这样,哎呀呀怡笑大方。看来先生小时候,令尊也没未好好管教你呀。”
“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倒底是景雨小,先生一下捉住小景雨就狠狠打了十下,手背都肿高了,景雨只是咧嘴,一颗眼泪也不掉。
这时,学生才安静下来。
先生打了景雨后,景雨就十多天不上学。任陆四爷如何胖揍,也未生效。陆四小姐也骂了,也不听。
“这学我不上了,你们谁爱上谁上。就那样鸟还能教我。”陆景雨的一身反骨倒让大家没了主意。
大爷听说了,去荣萱堂问景雨:“你觉得自已很聪明是不是,是不是聪明得都不需要老师了?”
“大爷,我不是认为自己聪明,而是觉得他误人子弟。你想想一个庸医开不合适的药能药人的命,那么这样的庸师除了会糊弄钱,他教错的东西还会误学生的一生。更何况,他连解庸师都比不上,竟教些没用的东西。什么之乎者也的。我听姐姐说除了镜花园里的君子国这么说,正常人会这么说吗?”
大爷听了点点头。
“那你想学什么?”
“学兵法,学西洋治军之法,我想只有军事强盛,别国才不会小看我们国家。”大爷很高兴点点头。“四豆子,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不过你得知道学军事,很苦的。”
“我不怕。”
“好吧,那首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会保送你去保定讲武堂。不过,在此之前,你的功课得让我满意,让先生满意。”
“还让我跟那个鸟学?”
“当然不是。小豆子,我会把你带到京城你大姐家,请最好的先生当你的家教。”
“那我想上小学堂。”
“当然让你上。不过不是在平城,当然得在京城。有你大姐看着,我多少放心些。”
“大哥,这怕是不妥吧。”陆四爷说。
“有什么不妥?咱们陆家就这一棵象样的苗子了,不能怕花钱。”陆大爷拍拍陆四爷的背:“咱们这辈就这样了,不能亏了孩子。”
陆四爷是一脸的不舍。
陆景雨十分兴奋。
过了几日,大家都准备陆景雨上学的东西。
只有小景雨偷出家里的望远镜,跑到“三景楼”的玉秀阁,学着表哥龙剑鸣的样子,摆弄着。他玩得正高兴,不防背后有人一拍:“妈呀!”
他回头一看,是大爷。
“大爷,我错了。”
“风景如何?”
“好啊,好啊。”
景雨嬉笑着。陆大爷耐心地教着侄子用望远镜,内心一片柔情。
三景楼,又称东平天主教堂,是光绪元年一位洋教父所建,因为庚子年闹义和团差些被毁。是陆大爷救下来的。这位洋人为表示感谢把玉秀阁送给陆家。陆家可时随时随地被主所佑。
这座教堂,尖顶。一体卡其黄,是明显的欧式建筑。里面一体的落地玻璃,可见霍大的落日余晖。厅上天花板的壁灯硕大如莲。宽敞的大厅上放满了长条桌椅和跪垫,桌上清晰地放着圣经。最前端是钉着十字架受难的耶稣,面目狰狞。旁边圣母抱着婴儿,面目慈爱。沿着长梯走向二楼向上拐是玉秀阁。玉秀阁在群山中,翠微妙丽。
“小豆子,我出一个题目,你写一首三景楼的诗,说它的高。”
陆大爷兴起。
景雨抓耳挠腮,嗯嗯了半天,才说:“三景楼上三景休,无山无水鸟不留。一只猴子爬不上,十个乌龟看也愁。”
一时间,让大爷绝倒。
回到陆园,大爷把景雨做的诗念给四爷听,四爷不禁皱眉。
“这小子,真不象话。”
“终是不读书之过。他哪能象四华小时候六岁能诗,十岁写得一笔好文章。可惜她是个女孩子,倒底是不中用的。不过,小雨还算是个好材料,也许好好调教,他日也能成大器。”
“愿如大哥所说。那也不负大哥你的苦心。”陆四爷说。
“明日,我就把他送走,只希望你不要太心疼。毕竟他还太小。”
“我一切听大哥的。不过,我也想送四华去读书,平城毕竟不好,她想去省城女子第一师范。”
“老二家的,怎么说?”
“二嫂不同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说如今家事艰难,竟不能匀一分钱让四华读书的。”
大爷点点头。
“老亢家出的人就是这么个德性,算了,从公学里匀一点也就够了。我让她去学,可是你要明白,女孩子读书终不是一件好事,读多了,心野。野了收不住,毁了陆家的声誉我是绝不能让的。”
陆四爷点头称谢。
翌日,微雨濛濛。景华送景雨出了平城,姐弟洒泪而别。
------题外话------
亲们,主角出来了哎,给票票。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