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
平城夜,户户红灯高挂,家家高悬彩灯。街上人来人往,万人空巷地看绽放的烟花。烟火罢了,人家都要携子带女去龙王庙前听戏,逛庙会。
这是一年中难得欢快的时候。人们蜂拥而至,官、商、游人、僧、伶、信徒、匪、乞丐、流民,三教九流,不分贵贱,比肩继踵,争先恐后,一派热闹景色。
火树银花不夜天。
陆园丫头、婆子带着少爷、小姐、老爷、太太,三五成群,上街。人潮汹涌,一下子挤得幽兰,就看不到小姐景华了。
景华抬起头,看着天上艳丽的烟花绽放,在天空五彩斑斓,然后慢慢落下,一闪一闪有如流星。一颗谢了,又有一颗飞上天绽开,犹如盛开的牡丹。
人群骚动,有一个人踩住了景华的裙角。
“对不起,姑娘。”
那男子道歉,景华淡然一笑,抬起头,他的目光停住了,他看见那个女子仰头看天,她的神情专注,慢慢靠近她,才发现美丽的烟花在她眼里绽放一瞬,比烟花幻灭而更加婉丽。她的眸中映着天上金灿灿的麦穗,分外动人。
人潮如海,转眼伊人不见。像是幻梦。继尔,他捡到了一方手帕。丝质的帕上绣着一朵梅花,旁边绣着一个景字。
“我的爷呀,你可让我好找。奶奶在街上看不见你,都急了。”
一个小厮找到他后,抱怨地说。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悄悄地把手帕藏起,跟着小厮回家。
他们经过一个馄饨摊前的时候,有人叫他:“浩泽,你怎么在这儿?”
“剑鸣。”他看到龙剑鸣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大的少年穿着学生装。“这是?”
“我表弟陆景雨。对了,你怎么也来平城了?”
“我是陪着我娘,来看外祖母的。”
两人寒暄一会,他就回家了。
他拿起画笔,画着那个看烟花的女子,努力刻画她那一刻的眼神。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轻吟着。
“少爷,你是在思春吧。又画谁家姑娘呢?”不知何时小厮进了他的房间,给他沏了一壶茶。
“去,”许浩泽脸红了。
“你这样子,用什么洋词说,罗什么曼底什么克的相遇。”
许浩泽听见“扑”地笑出来:“长生,这个你都知道,你真是个活宝。”
长生也笑了,他也想看画,无奈许少爷遮得严实得很。
再说幽兰找不到小姐,差不多附近整条街都找了,快要急疯了。看到龙少爷和雨少爷,忙叫帮着寻找。
找来找去终于在一个小吃摊前看见了小姐,幽兰才长叹了一声。“我的姑奶奶,你让我找得好苦。”
“咱们回陆园吧。”
“姐,你不想去听戏?”
“不想了,我累了。你跟表哥去吧。”
景雨玩兴正浓,随龙剑鸣去了。
“小姐,我怎么觉得你不高兴呀?”
陆景华走在老巷里,与热闹之景,顿如在两个世界。
“表哥,他和大伯们说了,不想春天结。他说想等我毕业了,再结。大伯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那龙少爷也是对你关心呀。”
“不知是怎的,我觉得有些疑心,感到他对我是淡淡的。以前,他老是催,现在,他又开始拖。我总觉得他对我不满意。”
“我的小姐,你是多心了。”幽兰宽慰她。
“但愿是我多心。”
“就是,您对龙少爷的心,他是看的到的。小姐这么喜欢他,是他的荣幸。那么多人追小姐,小姐也没动过心。就您有婚约,平城四家的少爷还叫媒婆上门提亲。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景华抬起头,“他能明白就好。要不然我心欲与付明月,明月却要照沟渠。”
年过了,景华与龙剑鸣回了龙城,不提。
二月二,三奶奶给三少爷订婚。三少爷景涛虽然千般不愿,也抗不过长辈,自是鞅鞅不乐。
彩画知道三少爷定亲,整日不喜。这可高兴坏了二爷,彩画是自家的牡丹花,岂有他人摘撷之理。若不是惧内,早就把她弄到手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彩画哪里知道平日规矩的二爷打的坏主意呢。二爷想了法子,把二奶奶支到泉城白云寺烧香。他自摆布彩画。
二奶奶走三日后。
二爷捺不住处性子,叫彩画进房。彩画耿介,哪有什么防备,端着酒菜送上。
“老爷,这是酒菜。您没别的事,我不打搅了。”说完她就要退下。
“慢,彩画,爷还想问你,这世上最疼你的人是谁?”
“当然是二爷和奶奶了。”
“今儿,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是,爷。”
“陪我喝酒。”
彩画想走,无奈也不敢惹二爷,只能小心地陪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爷借着酒劲,搂住彩画。“小可人,我可想死你了。”
彩画性烈,哪容这个,一把推翻了桌子。仆人们听到屋里响动,都冲进来。一看情景,心下大白。
“都退下!”二爷喝道。
有个年老的仆人怕彩画受罪,大着胆子说:“老爷,你不能动彩画,二奶奶那是交代不下去的呀!”
这人不劝还好,一劝勾起二爷的心疾。二爷多年被夫人所制,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更让他生气的是,二奶奶的娘家凭着财大气粗,任由龙华在上海挥霍,以致其受到夫家的责难。种种旧事让二爷怎能不怒。
“不就是一个丫头?爷,我还就要了这个丫头,看她怎么办。惹恼了爷,我打破她的醋坛子!你们给我把她绑在床上!”
彩画想跑,哪里能跑得。二爷当众剥了彩画的衣裤。
一道利闪劈向荣华堂,夹着女子的哭喊声,成了人世间最大的悲哀。
彩画被糟蹋了的事,一时陆园人尽皆知。
三少爷景涛如凶神附体,提着一把菜刀,明晃晃地向荣华堂杀来。
“三少爷,杀人了!”
仆人们吓坏了,没想平日文弱的书生能这么凶悍。
有人想夺他的刀,不想被景涛踹得直打滚。
陆二爷躲在人群后,琵琵发抖。眼见景涛的刀明晃晃地砍下来,大叫“啊”地一声。刀在空中被人夺下。众人一看是二奶奶。
“我还没下车,就听说你砍你伯伯。怎么,长本事了?”
“他是谁的伯伯?他是畜生!”
“景涛,你怎么能出言不逊、目无尊长,老三家的也不知管管!”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看你还是管管那个畜生!你看他做了什么好事!”
三爷得知儿子砍人,忙赶到荣华堂。当众就给了儿子一嘴巴,打得景涛嘴角带血。
“你这个混帐东西,还不快给你二婶道歉?”
景涛一瞪,怒目横眉,甩手而去。
三爷忙赔不是。
二奶奶一进屋子,见彩画赤身露体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怒道:“老爷,你干的好事!偷腥还偷得全府皆知。”
“不就是一个丫头吗?”
“我说的不是丫头,而是你的名声。为这么个下人,你这样不珍重!”
“你说怎么办吧。卖了还配小子?”
二奶奶一听,心刺骨地寒。她没想到二爷真是父亲在世时说的是头喂不熟的狼,做事何其凉薄。
“不行。一俊遮百丑,不如把她收了。大哥那儿也好交付。如果你是配了或卖了,老三家的混小子还不杀吃了你?”
二爷一听,正中下怀。
彩画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自觉没脸做人。二奶奶劝了她很久,她才勉强吃下一点。
哭有什么用?恨又什么用?
木已成舟。
龙城,陆景华听到彩画的事,不禁扼腕叹息。一个女子卑弱的命运真不如一汪湖水。在男权社会,他们就注定无法抗争。她近日多读了一些外国女子的作品,深深地感到作为中国传统的男权社会中身为中国女性的悲哀。
三月,楚冰嫁进陆园。
这个美丽的新嫁娘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她头顶着红盖头,心里喜滋滋的。楚冰在跨进陆园时,彩画整理妆容。当迎亲的队伍到了小桥,彩画纵身一跃。
“救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大家慌忙把新嫁娘放在一边。下水的下水,捞人的捞人。
景涛发疯似的挣脱众人,见彩画穿着一身红嫁衣,眉目如生。他嚎啕大哭,直至泣血。吓得三爷三奶奶脸都变了。
好端端的一场婚礼,变得哀切切的。不待行礼,楚冰早被打发到洞房里枯坐,直到天明。
景涛自婚礼后,重病不起。日日医药不断,却不见起色。三爷三奶奶慌得没主意。
四爷劝道:“涛儿是心疾,不过是因为个丫头,不如纳个入房,让他转了心思。”
三爷说:“可我们家儿子连媳妇都不碰,怎么会要丫头呢?”
“彩画不是因为你家媳妇才跳湖的吗,所以他才不碰。要换了别人却未必。”
三奶奶想了想,也不顾得侄女受委屈,便将芙蓉收入房中。
芙蓉处事温柔,极其体贴。景涛伤情之际,有她的陪伴,也好了起来。自然把对彩画的情意转到芙蓉身上。
一个月后,芙蓉便怀孕了。景涛倍加爱护,眼里只有她一个,哪里想得自已还有个媳妇。
可叹楚冰进门之后,与丈夫空有夫妻之名。因她进门就遇到彩画惨死,大家都觉得她是不祥之人。她终日以泪洗面,后悔嫁进陆园。
景华亲眼见了这一场悲剧后,久久不平。想起为爱而死的彩画,她是那么执着的女子,为了不去看爱情的幻灭,宁可去死。她觉得有必要为彩画做到什么,可是又能做什么呢?
无情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也许,世间的情爱多如烟火,绽放时虽美丽,而幻灭时亦如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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