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陆景华离毕业一天比一天近了。这令龙剑鸣一天比一天烦躁。他本心还想拖婚期,无奈母亲催得紧。
他便找许浩泽,倾诉苦恼。
“既然你不想娶人家,现在悔婚不是玩人家吗?”许浩泽很愤慨。
“你知道吗,浩泽,我真的不想娶她,我娶了她,就象娶了整个陆家。我负担不起。而且我还年青,就在晋地这么块落后贫穷的地方老死吗?我是燕大毕业生,我不甘心。”
“那剑鸣,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放弃了她,我追她,你会不会恨我?”
“什么,你怎么可能喜欢她?”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可是她不一定喜欢我。因为我知道你在她心里有多重。我和她在一起,她提到的永远是你。她依赖你,她那么脆弱,你真舍得伤她。”
“不伤也没办法了。”
“我听邓瑶说你和……是真的?”
龙剑鸣点点头。
“朝里有人好做官。红颜与权利,现实与爱情,永远是不成正比的。”
许浩泽又想劝龙剑鸣,又怕真劝得自已没机会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和景华在一起,陆园浑水你是沾不得的。你还不如和小雪,你知道她对你的感情的。”
“我是不会和小雪有什么的,我会跟她说清楚的。剑鸣,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就是爱她。她是值得我等待一生一世的那个人。”
许浩泽走了,他真的害怕陆景华伤心。
他回到家,拿起自已的画看到一幅,不禁痴了。
那是一个雨天,景华白皙的手持着箫在房檐下吹。当时她穿着蓝色碎花上衣,下面着黑色长裙,一根长辫梳在脑后。她的箫声苍凉无比,她的神情哀婉而凄清。她吹得连那盆里的月季花都好似萎了一般,吹得猫静静在檐下趴着。到底是什么让她那么伤心。
当时他看着她,并不明白。
她是那么一个多愁的人,如果知道了她爱的人选择背弃她。她会怎么样?越想越令他胆寒。对于一个旧式女子,夫家拒婚的结果是比杀了她还可怕,因为这结果让她背负的不仅仅是耻辱,还有不贞。
他失眠了。
陆园来了人。问姑太太聘期。还说四老爷要进省城。姑太太被蒙在鼓里,说了六月初七。
龙剑鸣一听舅舅要来,纸里是包不住火了。他不得不向陆景华说了他的心意。景华听了没有哭,好象没事的样子,仿佛知道结局是这样是的,很平静地走了。
回到校舍,景华没有异样。江露白也没注意到她。毕业本身就让学生们不安。谁也没注意到她。
“血,血呀!”隔壁的女生见从景华宿舍里流出血来,就冲进去。
陆景华倒在血泊里,脸色苍白,手腕无力地垂下,长长的刀口狰狞得吓人。
“快救她呀!”女生们哭泣着喊。
此时,沈凤城正在和妻子吃晚餐。电话一响,凤城接了大惊失色,拉起龙华就往医院跑。
“怎么了,凤城?”龙华从未见过丈夫这么慌过。
“四华,四华自杀了。”
龙华听了脸色一白。
“天呐,我听说四叔要去来,出了这么个事,可怎么办呀?”
“还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凤城夫妇赶到医院的时候,龙剑鸣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抢救区外,女学生们着急地围着焦急地等着。
许浩泽一把揪起龙剑鸣,挥拳就打。
“龙剑鸣!如果景华她有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你们要打出去打!不要在医院喧哗。”一个护士冷冷地说。“病人需要安静。”
两个人无声地坐下。
凤城忙问学生们的经过。
江露白说:“我去打晚饭。景华还好好的。打了饭回来,小江就告诉我景华出事了。具体地我不知道。”
凤城又问小江。小江说:“我也不清楚,那天是我轮值,只是看到他们宿舍有东西流出来,我很生气,楼里灯光暗,当时也没看清是血,我推开门,就看见她倒在地上,血淋淋的,好吓人。”
他们正说着,一个医生走出来,“谁是病人家属?”
凤城夫妇答道:“我们是。”
“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不过我们医院缺血,你们要想想办法,尽快!”
“医生,输我们的吧。”学生们都挽起袖子。
“宋护士,带他们去吧。”
检查一下,好在陆景华是B型血,很多学生也是。凤城夫妇血型不符,龙剑鸣也不行,许浩泽还可以。
大家输完血后,已是后半夜。
姑太太带着龙剑雪也来了,她看到儿子样子,知子莫若母,知道景华的事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如果四华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你四舅交待。菩萨保佑,四华无事还好。如果有事,我绝不认你这个儿子!”
姑太太骂罢儿子,就和龙剑雪交费。
抢救完,已快到五点。
大家一夜无眠。
好在景华无事,凤城夫妇才放了心。
姑太太和龙剑雪、沙龙里的朋友、同窗们常常过来探望。
唯有龙剑鸣羞愧难当,不见。
“我听说你是为了那个龙少才自杀的。那样的男人不过是一个含酸货。也值得你这样?当初你演华堂血的那股劲,哪去了。什么女性不要成为男人的附庸,这是谁说的。可是轮到自己就这样了?”江露白忿忿不平。
“是你不懂得,你没动过感情,没有对谁心动过,也没有对谁等待过,你不懂得。”
“我的大小姐,什么懂不懂得,我只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就咱们姐妹,只要一声令下,不知有多少草们等着。”江露白的话逗得陆景华笑了。
许浩泽说:“我就是等你的一棵。”
陆景华脸一红:“连你也取笑我。”
“我也只是希望你开心,不希望你为了他想不开。剑鸣,他不是坏人,只是他有他的选择。”
“不要和我提那个贱人!”江露白很生气:“不就是一个人渣,自以为自己是什么才子,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破落公子加陈世美!”
“陈世美!小白,什么意思?”陆景华质疑地盯着江露白。江露白光图了痛快却不小心说漏了嘴。许浩泽瞪了她一眼。
“不是个比喻吗?想咱们师范两美横行之时,多少男生为之心碎,拜在咱们石榴裙下的哪个家世不比他好,哪个不比他帅。你单单看上他,他还这么不识相,还无情地伤了你,真的就象陈世美。”
陆景华说:“不要说他了,就你会逗我开心。我现在有件事发愁,出了院,又不想回校,去哪呀?我爹要来了,我不希望他为我担心。”
“去我家吧。江家公寓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江露白爽快地说。
“如果你实在没地方,我家你也可以去。”许浩泽说话则有些期期艾艾。
“你当然要住在沈家。”凤城在外听到了对话,推开了房门。“你还有姐姐、姐夫。”
“先生,”江露白站了起来。
“两位,你们的情我替我妹子领了。不过,我还有想些话想和她说,先请两位回去。”凤城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形象。
许浩泽明显得看到了敌意。江露白也觉得怪怪的,走了出去。
“四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了他,你可以连自已的生命也不顾惜?”
“我的事,不用先生操心。”
“你还叫我先生,我是你姐夫。”
“姐夫,”陆景华冷冷地说。“你没事就回去吧。我的事自与你无关。其他的话,我不想听,您也不必说。”
“无关,那你爹呢。龙华已经去火车站接他去了。如果四叔知道你是因为他而自残的,结果是什么?你不能这么自私。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和你姐姐都在为你想,为你掩饰。我也知道,你们姐妹不合,可是再不合,也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这个是你必须面对的事实。龙华,是好些虚荣,可生性不坏,平日你不知。你出了事,你姐姐忙前跑后的,很疲累。你却这样的态度,让我们伤心。”
凤城的话让景华默然。
龙宅。
姑太太冷脸对着龙剑鸣说:“你四舅来了,龙华陪着。现在还没什么事。管家说他两天后过来,你想想怎么办。我还是那句话,你必须娶景华!”
“娘,现在婚姻自由,已经不是那旧风俗了。为什么我就得娶她?难道我们就得低头看陆家人的脸色一辈子。这个婚姻,就象人家施舍给我们的,我就得高兴地看着人家施舍。我不干!”
“你不干,当初你那个死鬼爹带你去陆园订亲,你为什么同意?”
“娘,那时我才十五岁,我不懂呀。”
“那去年你下聘礼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我不想伤了你,娘。”
“不想伤,你还伤得我轻吗?我现在都不知怎么跟你圆这个谎。四华对你一心一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我曾经喜欢得,想快一点娶她,甚至想到和她生孩子。”
“那为什么要这样伤她?”
“喜欢等于适合吗?”
“我是对不起她。可是娘,你想过没有,你儿子是一辈子不愿意位沉下僚的。你儿子想有出息,不想一辈子无名。可是,这个社会很现实,得要背景。我得要一个能上升的梯子,所以景华不适合我。”
“你和我绕来绕去的,总不过说你要攀高枝。你看不起景华,看不起陆家!你别忘了,娘也姓陆!不要说陆家对不住你,要不是陆家你大舅,你那个爹早死了八回了,哪还有后来的你。知恩图报不用说,反道恩将仇报。”
老太太的这一顿骂,龙剑鸣也未曾听到心上。老太太看见儿子漠然的神态,更加生气,还欲骂时,龙剑雪说:“娘,你省省劲,我哥,他早攀上大家小姐了,自然看不上四华姐。”
“你说什么?”
“公署主任的堂妹,段家大小姐。”
“你说的是总督的闺女。”
龙剑雪点点头。
姑太太无语了。她不知段家大小姐为什么会看上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交往的,儿子风雨不透的做法,虽让她不满,但是如儿子所说结一门好的亲事,的确是能助儿子一臂之力。可是,段家大小姐和儿子真的结亲,那以后……老太太摇了摇头,怕是儿子要受苦了。
龙剑鸣看母亲态度好转了些,才说:“四舅那儿,我会说的。”
“由你罢,儿大不由爷。”
姑太太不高兴儿子的作法,还是一心爱着儿子的,到了医院还是把这事宛转一说,求景华能当面和她爹说退婚的事。景华点了点头。江露白,知道后,很是不耻。
两天后,四爷到了龙家。
陆景华穿着长袖布衫,鞅鞅不乐的,陆四爷也曾未怀疑。四爷和姑太太谈到亲事,龙剑鸣不言语。问到景华之时,景华看到姑姑的表情,心里一叹。
“爹,我不嫁了!”
“什么?混账东西,你的亲事还能由得了你?”四爷怒喝。
“爹,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孝女。”景华淌泪如珠。四爷怒极,掴了景华一巴掌。景华哭着跑下堂去。丫头幽兰追去。龙华也看不下去了,:“四叔,难道你不想问问四华为什么不嫁?”陆四爷看着侄女的眼色,方明白了。
“四华为什么不嫁你,剑鸣,你有什么话说?”
“是我对不住她,至于其它,我就不能说什么了。”龙剑鸣说完走了。
四爷看着姑太太。“姐姐,你不是还有什么瞒我吧。”
姑太太只好把从剑雪那儿听来的一说。
“唉,人家想当乘龙快婿,可我是个废物,给姑娘做不起主来。看来,我姑娘是配不上剑鸣啊。”
四爷眼里流出苍凉的两痕浊泪。姑太太也很难受。解劝了半天,最后说:“四弟呀,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聘礼我就不要了。等过几天,孩子心顺了,你把她带回陆园,找个人家嫁了吧。”
四爷一听内心更加酸楚。
四爷不忍让女儿伤心,不愿强行带她回陆园,留下丫头幽兰在沈家照顾女儿,自走了不提。
陆景华自住在沈家,医药不断。她本体弱,自小就是个药罐子,到了大时才好些。不想旧伤加新伤痕,卧病在床。
凤城看她整日以泪洗面,心焦不已。忙叫江露白等人来劝解景华。
多亏江露白、许浩泽的安慰,景华自是好了起来,凤城看到病愈的景华瘦了一圈,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心疼不已,却也不能表露。龙华找了件紧身洋装,让她穿上,还显得宽肥,不禁笑了:“没想到你这么瘦,让姐姐真羡慕你呢。来,我听说你喜欢弹钢琴,弹弹能高兴。”
景华淡淡一笑。
沈凤城看着龙华扶她坐在钢琴下,弹着曲子,看着一脸忧郁的样子,不禁想起了那时他初教她弹钢琴时,她一脸的娇羞,明亮的眸,他的心一阵刺痛。
“四华这个样子长了,不是好事。”龙华叉着牛排。
“你的意思不是把她送回陆园吧。”凤城问。
“不送回去,还有别的办法?她毕业了,要留在龙城,没办法。在上海,有工厂能当女工,有饭馆能当女招待,有私立学校能当老师,有小报馆能当记者、编辑。这呢,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兴女子教育。可是女孩子去找了教书的,职位都满了。除非,她还愿意搞交际,有龙城的公子看上她娶她,否则,她还能长呆在这儿吗?陆园能许女儿找寒素人家?”
龙华想撵景华的话一出口,凤城就很不高兴。但龙华说的并非无理。
凤城私下告诉江露白,希望她能帮助景华交际。
江露白点头。
她知道景华的难处。就常带着她去鸿楼舞厅交际,见那些富家公子。江家,有龙城也是大富。江露白也是江财神的掌上明珠,富家公子见了也是趋之若骛,反倒冷了景华。不过,常来常往,倒有几人对寒素的景华有意。
江露白喜欢众星拱月,景华也成了绿叶。露白怕景华不合群,就教她与众人如何喝酒、周旋。时间长了,景华也学会了抽烟、喝酒。她在沈家黯然神伤时,就会不自觉地点燃烟抽,惹得龙华不快,:“四华,你也算个大家小姐,还抽烟,那样子真象个小姐,真象个妓女!”
景华笑了笑,从包里拿出钱。“姐姐,你就当我是房客。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的。”
说完,便拧开酒喝。“四华,好女孩是不喝酒的。你这是干什么?”凤城看到她喝酒也恼了,“好女孩,我说姐夫,我若好,剑鸣为什么不要我,我不好,我只是个穷丫头!”景华也带着醉意说。见龙华夫妇动怒,幽兰忙扶着小姐向他们道歉:“姑爷、二小姐,你们别怨小姐,她心里太苦了。”龙华还想说什么,被凤城拖走。
不想第二日,他们不见了景华的影子。景华和幽兰去了江家公寓。
江露白自是欢喜。许浩泽也就常去江家。
景华在江家的生活很好,但是做客,也不能长久。她四处找工作,可是龙城教员大多是有关系进去的,自己一个新人,没背景,又怎么能行。她再找别的,全是要男的。只有鸿楼舞厅里招舞娘,那是她段段不能做的。一来二去,她的那点钱也越来越少。幽兰可怜小姐,只好去别人家帮佣,给小姐些钱。
主仆两人过得困顿。但是景华不想让江家看出。
许浩泽明白,就主动给两人找房子。
八月,他们住在一个小四合院里,旁边就是许宅。
过了这么长时间苦日子,景华也找到法子去洗衣、缝纫贴补些钱。幽兰看见小姐有了活的意志,也很高兴。
许浩泽时常接济他们,并且常排解景华的忧郁。
也许是景华寂寞了,也许是她真的累了。她发现自己真的需要有个人依赖,并且取暖。对许浩泽,她从抗拒到接受甚至是习惯于他的存在,不曾爱他,却觉得对他有亏欠。
夜里,床上。
“许少爷,对小姐可真好。”
“可是我不喜欢他。”
“小姐也曾对少爷说过,他说只要小姐接受他就可以了,不需要喜欢。”
“可是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小姐,我希望许少爷娶你,我不希望你回平城。回到平城,那些人家的少爷,有谁会真的象许少爷那样喜欢小姐、体贴小姐。就是在一起,也是为了生意,您说不是。”
“你说这话好象是一句古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郞。可是为什么我早遇上不是他,而是剑鸣。我给他我最美好的年华,他给我的是最残酷的结果。”
“小姐,你又来了。什么情呀,爱的?”
“你看平城那些大户人家,哪有什么情的、爱的,不也活得好好的!”
“是啊。”
陆景华眼泪一热,“如果我也能忘却就好了。”
“你又来了。”
陆园。
陆家为景华被退一事,很恼火。陆大爷痛骂龙剑鸣母子,骂完后过松了一口气。
“四华这以后可怎么嫁人呢?”三奶奶说。
“怎么不能嫁?我们陆家的女儿哪有嫁差的?咱们清清白白的家世,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大哥,给平城放风说咱们嫌龙家配不上四华,退婚了。我相信,没几天,咱们家的门就要被踩破了。”二爷说。
“我想还是等等,也许龙小子一时迷心,也许他就念了四华的好呢。”四爷说。
“我说老四,你想想那小子是多精的一个人,你也见识了。我们家二华说他已经攀上省长的千金。你就醒醒吧。还是听你二哥的。”二奶奶说。
陆四爷无言。
翌日,二爷放风。果然不出所料,提亲的人挤满了会客厅。平城四姓的少爷们争先恐后,陆大爷一个个考教,总觉得不满意。“说到才学,还真的不如龙小子。”陆大爷叹气。看来这美好的姻缘对于陆景华的确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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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