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出嫁后,吴家人蛮横,自不让她回家省亲。四爷思女心切,上门找人去求,均无结果。
到了八月十五前一天,吴兴强有事去了外地。吴母破天荒才放陆景华回家。景华自去了吴家,自己的陪嫁吴母是一分也不让动被吴母锁起来。嫁进半年,竟无一分月例。就是遇个事,吴兴强也一分钱不给。她只得让韩妈偷当自己的首饰,换钱来贴补生活。日子竟比在陆家时还艰难。这次回家,本想买些东西,哪里有钱,两手空空。
二奶奶、三奶奶见景华头上并无可戴之物,便明白几分。她们又见跟回的陪嫁丫头的手上空空的,也不禁愕然。景华难受,寒暄了几句就回自己的闺房去了。
韩妈见了主家奶奶,也不由得哭了,把陆景华在吴家的遭遇说了一遍,大家听了不胜唏嘘。
“那姑爷对待小姐,哪里象对妻子,简直连奴仆都不如。刚开始喝了酒就借着酒劲打,后来不喝酒也打。别人家打婆娘,都是背地打。哪象他一个不高兴,不管小姐是睡觉、吃饭还是有人、没人都当着面打,也不顾体面不体面。他一动气,抄起东西就当着小姐面上扔,砸了小姐受了伤,他就解气。如果小姐躲,就打得更厉害。这半年多,小姐身上哪有一块好皮。身上都是青紫青紫的,打得现在小姐腿上还有瘀血。这个吴兴强整个不是人,是变态。真是小姐说的那句骂他畜生,还是玷污畜生了。求太太们恩典,不要让小姐回去了。就是小姐被休了也好啊,还安全些。要回去,还这样朝打暮骂的,小姐的处境还不如陆园的奴婢。求求太太们,救救小姐,小姐回去真的是生不如死啊!”
韩妈哭完,两个丫头也跪下了。
“太太,我们是死也不回吴家了。只要小姐一挨打,姑爷就会把小姐撵到我们屋里,高兴了还好,不高兴把我们也打一顿,然后把我们撵到外面,也不管是不是深更半夜,让我们滚回陆家。我们和小姐也不是不想回,他家老太太根本就不让我们回,也不管我们死活,任我们一夜夜地呆在院外。”琴儿说。
“这还是好的,遇到他喝了酒心不顺,就打得我们遍体鳞伤。姑爷又好酒,连着小姐一起打,打得我们甚至到梦里我们梦见还是他打人,我和琴儿是一见姑爷就哆嗦。开始他还是用拳脚,后来什么棒子、刀子、鞭子、麻绳都往我们身上着呼。”凤儿卷起袖子:“二奶奶、三奶奶,你们看。”
二奶奶、三奶奶一看,凤儿的臂上有长长一道刀痕,狰狞无比。
“千刀杀的,万刀剐的东西,”二奶奶扶着凤儿的手心痛,因为她的丫头她也未下过这么的狠手。“他也能下得了手,吴家人看着他动手,也不管?”
“管还说什么,仆人们害怕姑爷也连带把他们打了。吴家二少爷、三少爷怕姑爷,有一次吴家本家来了,那位也不知说了姑爷什么赌心的话。那位还没走,姑爷就拿起板凳砸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拦了一下,姑爷连他们也打了。”
“吴家老爷和太太呢,他们不管?”
凤儿说:“他们不敢管。姑爷是盗拓的脾气,眼里只有自己哪有别人。他一问老爷太太要钱,不管多少,他们都会给。只要迟给或少给,他敢拿绳子勒死他们。一点情理和孝意都不讲,不要说小姐了。”
“那吴家也任他无法无天,不成?”三奶奶问道。
“我的奶奶,你以为人家都和咱们陆家是诗礼传家一样?”韩妈说:“那个姑爷就用说了。吴家老爷、太太是有礼的,姑娘回家也不给钱,更不给礼物。天底下要是这样的人家多了,这人还成活成吗?那吴家老太太看姑爷对姑娘不好,也百般作贱。本来有做饭的仆人,还要逼着小姐打炭、和泥、烧火、做饭。做的不对心思,便说三道四,让姑爷听见就打小姐。这还罢了,这人悭吝异常,姑爷不在,见小姐读书就嫌费灯火钱。见小姐穿件齐整衣服,就嫌小姐不会持家。小姐月例她扣着不给,我们的月例她也克扣,说什么家道艰难。可是姑爷挥霍,她就有钱了。”韩妈的话让三奶奶叹息。
“那吴家老爷呢?”二奶奶问。
“那吴家老爷一味听太太的话。家事不管。就是姑爷说的那句话,只要他不打死小姐,吴家老爷是不管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人家?”三奶奶叹道。“四华的命也太苦了。”
景雨听到了韩妈、琴儿、凤儿的话,不禁心伤,把这话告了陆四爷,要他留住景华。陆四爷虽觉得女儿命苦,但他认为“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姐姐要让吴家这样折磨,还不如我们把她接回来。让姐姐和那姓吴的离婚。”景雨说。
“胡说,陆家自古无再嫁之女。既使你姐姐遇人不淑,也段不能如此。”陆四爷执意说道。
“这多丢祖宗脸面。”
景雨劝说四爷无果,没法子只能伤心。
到了中秋,家宴过后。
景涛、景雨邀请景华划船娱乐。湖心月影,近近贴着桨。
景涛吹笛,景华弹琴。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景雨唱完,余音未了。
“还是在自己家里好。今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怕明年不行了。”
景雨听了,掩面而泣。
“小雨,都这么大了,你还象小孩子一样。小雨,男儿有泪不轻流。记住,你是个男子汉,要有自己的担当。”她给弟弟擦干眼泪。
当夜,景华还在陆家时,吴家便命人催了,陆家人拧不过吴家。第二天景华便回了吴家。幽兰偷偷拭泪。她寒心四爷的做法,怜悯小姐处境。更替自己将来忧虑。
少爷讲武堂还未毕业,大老爷就想安排他东渡日本去学军事。小姐已嫁,老爷自己也护不住自己。有谁在乎一个丫头。
五爷还惦记着她。
幽兰想起彩画的结局,不禁生寒。坐在屋里哭泣,被景雨看见。
“你哭什么?”
“我想起了彩画姐姐。”
“兰儿,你放心我不是三哥,你也不是彩画,我不会放下你不管,我得先和我爹说说。”他看着幽兰,幽兰心才定下来。
五爷见园子保住了,二爷有亏空,二奶奶顾不上管家去看生意,大爷自顾不暇,三奶奶三爷自不多事。自觉可以如愿以偿,便又舔着脸找四爷要彩画。四爷还没说,景雨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还有脸要幽兰,当初要不是你儿子偷房契,我姐姐怎么会落这么个田地,这帐我们还没算呢?”
五爷见势不妙就溜了。
“小雨,你又是何苦得罪你五叔?”
“爹,你一味退让难道是福吗?”
“吃亏死不了人。孩子,这乱世,平安是福。和兄弟家人相争不是福气。儿子,你看这世道今天一个军阀,明天一个总统的,多乱呢。这就是我让你学军事的原因,为了有本事在乱世中自保。你得听话。去日本的钱,我这儿有一些。前个,你姐找人把琴卖了,也留了一些。”
“我不去了!”
“为什么?”
“去日本的钱还是大伯出。你会难为的。再说陆园不富贵,就是富贵时,爹,你的日子也没宽裕过。”
“不行,就是求,你爹也要供你。你是陆家的苗啊!我就是血点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学。”“爹,你执意让我走,我也有一事相求。”
“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要带幽兰走。要是我在外面时间长了,爹你又罩不住,她非被祸害了不可。”
“不行,你大伯不同意。我也不能答应。她不过是个丫头。”
“爹!”
四爷说:“按理说门当户对,爹才高兴。太高了,咱攀附不起。太低了,咱委屈。兰丫头是好,也乖觉,可是再好也是个丫头,你这样做是让人笑话的!”
幽兰路过,一听心凉了几分。
她同芙蓉商量。
芙蓉说:“你还得找你们姑娘。雨少爷这么做只会惹祸,于事无补。幽兰,你听我一劝,有的事拧不得,要拧也得看时候。四小姐毕竟是读过书的,见过世面。你看四小姐说的那句话压了五爷这么多年。五爷又欠姑娘的,你不找她找谁?”
“小姐,也是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我?”
芙蓉一笑:“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和少爷跑。”
“你说是私奔,我倒没什么,少爷会受连累,陆家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
“你要是想这么多,我也帮不了你。好好想想彩画的下场,再想想你们小姐。”芙蓉看着幽兰:“如果不是彩画死了,我还在梦里迷着呢。如果不是彩画死,我还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只蝼蚁。人家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我说姐姐,涛少爷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幽兰,兰丫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幽兰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芙蓉说话的含义。她诧异芙蓉眼眸中的忧伤。幽兰犹豫不决。
翠微阁。
大爷对四爷说:“好事呀,老四。小雨出国的钱有了。龙家来信,为了还人情,龙小子给小雨谋了个公费留学的指标。他算还有良心。不过回来,就得留在晋绥军中。”
四爷大喜。“那咱们家就省了一笔。现在家道艰难,我还以为这事难办呢。”
“幸好有龙小子。如果以前,我一个就能负担得起小雨出国的费用。现在天津公司经营不善,我的那些钱也算是血本无归。老二的生意也是每况愈下,天天打杖,再能干的生意人也受不了。老三不用说,没几个钱,纵然有钱,也是留给小子的。老五被他的儿败得精光。咱们陆家,也就能挤挤钱给小雨。龙家也给了些,凑些也够。小雨要到了日本,就让他去东京找老六。老六还能照顾照顾。”
“老六,怎么去了日本?”
“他是康梁信徒,康梁那些人也在日本多年。日本他也多有朋友,他去了,混得不错。后来,老六又听说孙文在日本,还专门找过他,又加入了同盟会。反正,这家伙不省心。”
“那有六弟照拂,我就无忧了。”
“咱们陆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可造之才了。耀儿天份高,却无祖宗基业无望,是一门子心思的想当假洋鬼子,听说还在美国娶了个白人。我这辈子是指望不上。雨儿心野,陆家旧业他是不屑的。涛儿文弱,怕是守业也难,但比景沚那个混帐好些。景沚比老五还混帐,陆家在败在他手里已是万幸。泉儿若活着,还能撑起这个家业。可惜死了。我们百年之后,陆家以后是什么,难以想象。但愿他们能对得起祖宗。”
四爷以为这是大爷垂暮之年的抱怨,却不明白这是大爷看人的宿慧。大爷这一生经过得比四爷诸人要多,看人自是通透。他后半生已尽力地教育子侄,以图陆园后续有人。但命运和他开的玩笑,他已经看的清清楚楚。陆园的劫数到了,劫数不是陆家家业不振,而是后续无人。
大爷自知已经无法改变这一命运。
不想,他最看重的侄子景雨,却跟他也开了个玩笑。景雨东渡日本之际,在景涛帮助下,与幽兰一起坐上去日本的海船。
陆家少爷带丫头私奔的事又一度成为平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爷得知后,气得说不出话,这比当年六弟的行为、景耀给予他的冷漠还让他伤心,让他愤怒。
三爷教训景涛。四爷去吴家亲自问景华。
景华三缄其口。
四爷知道她也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恼怒不已。
真是:风流云散,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