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顶那晃眼白日,游走西方,变成腥红残阳之时,便到了赤炼派对道生派的最终时辰。
水儿他们早早来到看台就坐,闻着那闷热粘腻的湿气,承受着大地的阵阵烘烤,耐心等待着比试开始。就在这接近落日黄昏的时刻,水儿抬头看向天空方向,只见一大片乌云正自东边铺天盖地涌来,想必不用多久便有一场狂风阵雨降临这范家堡内。
当二人飞身上台之后,范堡主立刻宣布比试开始。
午前完胜的左冠卿此刻的脸色比前战结束时要好了许多,想必是得到休整调息元气稍有恢复的结果。而对面的韩目还是之前那阴沉狠辣的面色,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站着望向对方,便能让人生出畏惧之心,退缩之意。但现在的左冠卿显然没有这个权利,他必须打败此人才能角逐最后的盟主之位,一扬赤炼威名。
这两人一人使刀,一人赤手,锦瑶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打?但台上二人却不等她慢慢解惑,已然打斗起来。
赤炼冠卿见过此人杀害同门师弟的情景,心中很是愤慨,实难认同他这残酷做法,昨日本想上台与之较量,却被父亲阻止,今天总算能够找到机会和他站在台上正面交锋,便想着一泄心头之愤。但他心中也很明白此人武艺高强,就说昨日上台速度之快,自己根本未曾看清,还有贯穿师弟那刀是何时刺入,他也无从知晓,以及那单手一挑就能将人甩出场外,皆非普通高手能够做到,所以想要赢得这场比试,自己必须拿出全部的本事,提起十二分精神,运足功力一击拿下。主意打定,左冠卿便开始运行体内功力,让真气绕体一周,最后灌输双掌之上,比午前更为庞大的气场立刻在他周围回旋环绕,他的衣衫长发无风自动,在那气场之中四处翻飞。台下一些武艺平凡的江湖人士不免惊叹出声,自己何时能够练到这种境界,这才叫真正的武林高手!
对面的韩目当然不会被这点气势唬住,拔出长刀没有任何前奏就向对手砍去,刀法不但快、狠、准,更隐含浓浓杀气。左冠卿时刻警惕这那方动静,见他右足微点便已来到自己身前,更有一把锋利长刀斜砍过来,瞬间反应,向着右方侧身避开,左掌顺势击向他的右臂外侧。说时迟那时快,韩目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此动作一般,突然刀锋一转向着他那击出的左掌砍来,眼看就要削掉他半片手掌。冠卿突然将那竖掌一横,撇过刀锋而后向上轻拍长刀一侧,手掌所覆之处立刻烫红一片,如同刚从熔炉出锅一般,看的台下之人惊骇不已,瞪大了眼珠,望着那丝毫未损的手掌心中叹服。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武学,竟能徒手炼铁,以前听闻火炎掌烤石成焦还当是夸大之词,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坚硬如铁尚且如此,若是用来杀人,岂不是一掌一个,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这场比试赤炼显然胜利在望。
众人此时再看韩目之时,顿时对他生出一丝同情,遇上这般高手,实属此人不幸!就在大家都为冠卿显露的这一手‘火炎掌’惊叹不已之时,韩目突然将那手中长刀一扔,徒手站于场内,众人以为他是准备认输投降,这场比试也就到此结束了。却见他从方才拔刀的刀鞘之中随手一抽,一根竹编一样的物体瞬间出现手中,待到众人仔细观看,才发现这轻薄如纸,细长如柳的长条是把外形独特的铁刃长刀。台下一阵哗然之声,这般纤薄的长刀如何使用,莫说容易断裂,就是用来杀人也难以使上劲道,难道韩目还要用它来对付场上冠卿?那不就如同糖人一般一碰就坏,即便先前那把长刀有所损毁,也比此刀强上百倍啊!
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周围之人议论纷纷的道生掌门却是露出了阴森的笑容,这些愚蠢的江湖莽夫怎会懂得其中奥秘,此刀名为‘柳丝刃’,乃是他请刃城城主专为韩目打造之兵器。这柳丝长刀才是他的真正武器,之前那把只是用来试探火炎掌威力的一块废铁,很快你们这些杂碎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左冠卿所在的赤炼并不使用兵器,所以对这些个刀剑没有太过深入的研究,对他此举也如台下之人一样费解,但总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韩目取出这‘柳丝刃’后,眼神更加冰冷,望着对面之人如同对着一个死人,体内劲气迅速汇聚双臂,改用两手握住刀柄,前脚微动,一个闪身瞬间移到冠卿前方一丈之处,而后收敛戾气,双臂高举过头,眼看那慎人寒芒就要当头落下。
时雨突然起身喊道:“不好,他想杀他!”
锦瑶还想看那赤炼打败道生,以报昨日倾城之仇,出出心中恶气,看的正在兴起之时,忽闻时雨一声大喝,心内一声咯噔,立刻慌乱一片,随手扯过一旁之人衣袖,就是一脸焦急的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恰巧坐她身侧的水儿,望着台上情形,眉心促起,一脸担忧。与此同时,身后一抹身影瞬间消失看台之内。
冠卿直到韩目出现在他面前,高举双臂之时,才发现那人眼中酝酿的浓浓杀气,暗叹一声不好,想要快速躲避,却是为时已晚。台下众人被这突变的形势惊得忘了思考,眼睁睁的看着那长刃落下,就在所有人都笃定冠卿必然一死,连他自己也这般认为,绝望等死之际。
突然,四周狂风劲起,天际乌云密布,一阵飞沙走石,枯叶凋花,吹得人们迷离了双眼,模糊了视线,等到再次看向台上之时,原本二人已经变作三个不说,而且那画面更是相当诡异。
只见韩目手中长刀已然落到冠卿头顶,却定在那里没有砍下,那原本阴沉木讷的面孔此刻正写满诧异惊惧。而对面本该早已倒下的冠卿,则呆若木鸡站立原处,双眼瞪若铜铃,嘴巴大张,一脸震惊的看着旁边一人。
台下看客顺着二人视线望向那多出来的第三人,此人一身黑色锦袍,腰系墨兰金丝腰带,脚踩蓝缎绣面高筒云靴,一头宝蓝长发随风飞扬,面庞英俊,眸色冰寒,站在两人中间,气质傲然,恍如神谛。
同一时刻,四周就坐不同位置的七位掌门突然同时站起,骇然的看着台上之人。道生掌门傅海诚更是不敢置信的摇晃着倒退了两步瘫倒在那太师椅上,口中喋喋不休,反复叨念:“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台下众人讶异的看着这些个如同见鬼一般的各派掌门,不懂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台上之人虽然绝世,但也不是头次见得,与会之人皆知,那是‘青藤四贵’其中之一的景三少。而后再次望向台上,随着周围风势稍缓,台上的画面更加清晰起来,细窥之下,众人惊愕,只见那顿住长刀原是三少二指相夹所致。看似极其简单的动作,妇孺皆会,但也要看是何场合,是何境况,所夹何物。
刚才狂风大作,在场之人未有看清,虽然惊愕,但只当是韩目突然手下留情所致。只有为数不多的武林高手看清了方才风驰电掣之间所发生的惊人一幕,所以清楚其中玄机,也深深明白众位掌门如此反应究竟何故。
方才韩目想使出的一击便是昨日单泽未完成的道生绝技‘断魂斩’,但单泽是自学此招,必然有所偏差,可那威力已然不小,这韩目原是掌门继承人选,习得此招也是掌门亲传,自是正宗无疑,况且从昨日种种迹象看来这韩目远比单泽的武艺、内力、速度、配合、经验高出许多,但看倾城掌门反应就可推测此人绝对是一强劲敌手。
方才一击他眼神之中流露杀气,明眼之人都能看出他对对方起了杀人之心,而那冠卿也非常人,想要一击杀死这样一个高手,就算他自视再高也要使出至少八成功力。可是他这般精心准备,仔细算计的全力一击,道生绝技,利刃宝刀,疾风速度,最佳时机,却止在那瞬间出现的二指之间,只是这么轻轻一夹,却能在快如风、疾如电、猛如浪的一斩之中准确判断锋刃位置,瞬间止于对方头顶,化解那如山力道。就这么纤长清瘦的两根手指,却可以震撼整个武林,此等高手,世所罕见。
江湖传闻,‘千面公子’景三少,原名氏景天浩,乃是‘青藤四贵’之一,青梅山庄庄主,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家财万贯,武功高强。但这武功高强也没听说竟能高到这个程度,看来此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打击过后,韩目一脸不甘,面色越发阴沉:“你意在盟主之位?”
三少摇头否定。
“你与他相交多年?”
三少再次摇头。
“他与你有大恩?”
三少三次摇头。
“你想多管闲事?”
三少继续摇头。
韩目一声怒吼:“那你为何救他?”
三少转头看向方才所坐之处,淡然回道:“只为抚平那紧蹙秀眉!”
声音虽轻但在场都是习武之人,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四周再次哗然,众人皆将视线投向三少所坐位置,以为三少口中秀眉必是指那三美之一慕容锦瑶,直叫在场侠女嫉妒,莅临剑士佩服,更是羞红美人一张俏脸。
但水儿对上那对冰蓝眼眸却是心中一惊,他为的是我!
凤歌一脸不爽坐在旁边,口中碎碎念着:“妈的,这小子就会玩阴的!”看的一旁时雨抿嘴轻笑,自己的两个生死兄弟都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只是不知将来花落谁家,但只要是自家兄弟,谁都一样,就让他们争去吧,自己只管看那热闹!
韩目被三少这个答案骇的差点背过气去,冠卿则是一阵苦笑,自己这条性命还不如美人秀眉一簇,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一边小心的从那刀下移走,刚一挪开,就见几缕发丝落下,冠卿心有余悸,还好美人蹙眉及时,不然自己小命休矣。
三少二指轻弹,放开那柄‘柳丝刃’,转身迎风而去,只余台上二人。范堡主见胜负未决,正要宣布重新比试,赤炼掌门跨步上台,宣告自愿退出比试,第二日的较量终以道生胜出而得以终结。
比试刚一结束,平息了没多久的狂风再次席卷全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驱赶着人们四散躲避。由于白天气温过高,这场阵雨倒是让屋内清爽良多,用过晚膳,疲惫的人们纷纷回屋就寝安睡,期待明日的最终之战!
雷鸣闪电骇人,狂风暴雨肆虐,让这堡中众人难以安睡,辗转反侧,水儿心中更是惶惶不安,总觉得将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阵狂风吹开屋内紧闭的窗户,偕同外间风雨强行闯入屋内,带来一阵潮湿寒意,水儿起身关窗,却闻一声女子尖叫盖过雷声轰鸣,源自西北方向。站在窗口的水儿顿时心内一惊:出事了!
水儿立刻披上外衣打开房门,正好隔壁屋的时雨几人恰巧打开房门,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
时雨他们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像是西北方向传来的叫声,我们过去看看。”
“我也一起。”水儿回屋取了纸伞,与时雨几人一同步入这风雨之夜。
由于那声尖叫惊动了园中所有的人,水儿他们跟随人流总算寻着了事发之处——‘柳院’。
‘柳院’乃是赤炼派门人居住之地,此时已然聚集多人,水儿几人入的院内之时,见到一个丫鬟正蹲在门边小声哭泣。水儿上前俯身询问:“姑娘,刚才喊叫的女子是你吗?”
那丫鬟一边哭泣一边点头。水儿见她泪流不止,抽出一方帕子递到她的手中,轻声劝慰:“别怕,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那丫鬟拿着帕子抹着满脸泪水,而后抬头看向水儿:“赤炼掌门前日入住堡内以来每天都有用夜宵的习惯,方才我入院询问今日他要吃些什么,我好吩咐厨房准备,没想到敲了两下房门,发现房门未锁,就直接进去找他,没想到,没想到一进门就,就看见他抬头仰躺在那桌面之上,双眼圆睁,七孔流血,已经,已经死了!呜呜~~~!”
说着说着那丫鬟再次哭泣起来,但水儿几人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之事,心中大惊,赤炼掌门被刺身亡,何等大事,看来武林浩然风波必将始于今晚。
而后几人走进左柏年的卧房之内,就见其子冠卿正站在床边守着他那遗体,止不住一身悲痛之气,双眼赤红,显然哭过。
时雨上前轻搭他左肩安慰:“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冠卿额角青筋爆出,身体僵硬,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说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爹,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你知道谁要害你爹吗?”时雨想要帮着找到一些线索。
冠卿想了一阵,皱着眉头轻摇脑袋:“我爹虽然脾气倔强,倒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江湖之上别的帮派,武林同道对他也是颇为尊重,并未和人结下深仇大恨!”
“那他死前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时雨提醒着。
“没有。”冠卿极其肯定的答道,“我进屋之后就见父亲正面朝上躺在桌上,除了眼睛是睁开的,其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把他搬过来后就再也没有动过。”
随行而来的笛尘上前一步,帮忙检查尸体,其他几人立于一旁等待,三少和凤歌在屋内转了一圈,而后回到床边。
水儿站立房中之时,顿觉有何怪异之处,就是一时难以说清道明,正在烦恼之时,就见范堡主带着一群人也冒雨来到现场,顾不得一身雨水,火速来到众人身边,开口就问:“左掌门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向那床上看去,当看到七孔流血的左柏年时,身体明显一震,瞳孔剧烈收缩,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抢步上前一把拉开掌门衣襟,只见左柏年的胸前一个黑色掌印清晰无比,众人惊疑这是什么?范堡主顿时激动无比,水儿几人从他眼中发现一丝深深恨意,不确定的问道:“堡主你认识这个掌印?”
范堡主惊觉自己的表情太过激烈,匆忙掩饰道:“不,不认识,老夫也未曾见过!”可他那飘忽眼神说明其中定有猫腻。
笛尘对着那黑色掌印仔细查看了一下,而后回复众人验尸结果:“左掌门死于中毒。”
“中毒?”冠卿十分讶异,父亲怎会中毒,但见他七孔流血,“难道是砒霜?”
笛尘摇头解释:“虽然同是七孔流血,但所中之毒并非砒霜,而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毒素。”
冠卿未加多想立刻偏头看向堡主身后的上官冷情,眼看就要冲上前去。被三少一把拦住:“若是他,他便不会出现在此。”
“到底是谁?”冠卿如同盛怒狂狮,一声怒吼,震的屋内之人耳膜嗡嗡作响。
“谁杀的左掌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被人用内力将毒素打入体内因而致死。而这罕见毒素叫做‘幽昙’,是一种花的名字,这毒便是由这花中提炼。据我所知,天下间有条件生长此花的国家只有一个,就是西面沧澜。”
“那黑掌印是毒素?”冠卿诧异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用手掌把毒素打入他人体内的杀人方法。
时雨似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练功方法,让习武之人长期服食一种毒物,每次剂量很小,配合一套修炼之法,就能将毒素储存那人体内,而后借助内力将毒素自掌心打入他人体内,以求达到杀人目的。只是不知,说的是否这种方法。”
“我也听过这个传闻,但未曾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上官冷情作为毒尊世家的继承人最了解的也就是与毒有关的事情,连他都未曾见过,足见此法相当神秘。
正在几人纠结于这杀人方法之时,凤歌一句似是无心之言,瞬间勾动众人神经:“你们说,这事是否与那‘江湖四宝’有关?”
这一问,顿时动荡众人心魄,敏感时期,敏感地点,敏感人物,神秘死亡,似乎所有关键都指向大家心照不宣多日的敏感话题——‘江湖四宝’。
窗外一声劈天巨雷过后,一道骇人白光闪过,照亮凤歌那一抹阴谋媚笑,一石激起千层浪,反正浪已翻起不如就推波助澜一把,掀翻它整个江湖,这才有趣么!
谁知凤歌这抹笑容却是无比短暂,止于回院之时门口那片腥红血渍,如同黄昏落日,异常妖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