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的码头,伴随着哀鸣的汽笛之声,最后一缕余辉落下海平线时,一抹俏丽身影也如枯枝败叶般飘然落下,那额间绽开的血色樱花,触目惊心的刺激着天雅的神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那是她的天雪妹妹吗?她不是应该去美国出差的么?怎么,怎么会躺在这里!天雅一步一步蹒跚着前进,举步维艰,来到天雪身边,猛地将她搂入怀中,声声泣血:“雪儿,你真是雪儿,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看看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姐姐啊!雪儿!雪儿!!”
可是无论如何声嘶力竭的呐喊、呼唤,还是无法令怀中女子睁开双眸,还是无法将她此刻的锥心之痛传达到那个世界。她的雪儿走了,甜甜的喊她天雅的雪儿走了,就算遍体鳞伤也从不诉苦撒娇的雪儿走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的姐姐——天雅,那么,她那另一半的生命也悄然而逝了。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隔着一层水雾,明明就在面前,却再也触及不到,如同雪儿逝去的生命。此刻,她仿佛听到了水晶音乐盒响起的声音,这是雪儿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可她却忘了,那天也是她的生日,这个小傻瓜的眼中从来就只有天雅姐姐。是啊,那是音乐盒在哭泣,因为它也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悲伤。好累,真的好累,我 ̄该睡了!雪儿,黄泉路上孤寂,姐姐来陪你了!
一滴清泪滑落,水儿猛的睁开双眼,心中第一个念头,我又死了吗?可是蒲扇般的睫毛呼扇了两下,扫视了眼前周边的景物,她却否定了这个猜测,连带着一丝失望,这儿没有她的天雪妹妹。转而收拾心情,丢弃悲伤,努力回忆昏迷之前最后的情形。
她还记得,自己、凤歌、三少三人被一个巨浪打下苦海之中,入坠冰窖一阵刺骨冰凉,被那又苦又咸的海水灌得满鼻子满嘴都是,窒息憋闷之感过后,浮出海面,便见凤歌正在一旁不远之处,奋力向他靠近,因为上辈子身体不好,不会游泳,在这大风大浪之中,脑中空白一片,看见有人就往那边使劲,发自本能的手脚乱舞,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前进一些,只看到凤歌正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要触及之时,却被又一个大浪打散,后脑狠狠撞到船壁之上,而后便不知人事了。
回忆结束,水儿再次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屋舍,只有一张木头桌子,四条方凳,一个陈旧衣柜,还有就是自己睡的这张硬木板床,除了盖在身上那条蓝色被面的薄被,就是旁边窗台上的一盆小小野菊还留有一些鲜亮的颜色。看这些陈设的款式应是古代没错,再巡视了一遍全身,除了衣裳换了,皮囊还是那张皮囊,身子还是那副身子,这就说明,自己还在开源大陆,此地或许就是沧澜国了,可能时雨他们救了自己,为了掩人耳目落脚此处,想到这里水儿心安不少,只是为何不见众人身影。
就在水儿四下张望之时,一个蓝巾包头,穿了粗布长裙,腰间缠着灰色围裙年龄大约四十上下的朴实妇人,端着一碗稀饭出现房门口处,看到水儿醒来,一脸惊喜的走上前来,将手中粥碗放到方桌之上,而后走向床边,温柔言道:“姑娘,你醒了!”
水儿望着面前的陌生妇人,隐约觉得自己恐怕料想错了,急忙开口问道:“大嫂,请问这是哪里?”
妇人见水儿一脸焦急,立刻答道:“这是沧澜国稻城的雏田村。”
“沧澜国雏田村!敢问大嫂,我那些朋友呢?”水儿急于知道其余众人的下落。
可是那名村妇却是一脸莫名的看着水儿:“什么朋友?我丈夫路过的时候,沙滩之上只有你一人啊?”
“是你丈夫救的我?”水儿料想落水之处已然临近沧澜,恐怕是那海浪将自己冲上岸边,被这妇人的丈夫瞧见,因而救了自己,那么其余众人如今何在,那日风暴肆虐,他们是否仍旧安然无恙。
妇人看着水儿一脸担忧之色,好心询问:“是我丈夫救的姑娘,当时未见他人踪影。听姑娘之言,难道还有其他同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水儿抬头看向对面妇人,而后详述遇难实情:“我与几位好友一同乘船从凤彩出发,来这沧澜寻找我家少爷,途中遭遇烈性风暴,我与其他二人被一巨浪打落海中,之后头部遭到猛烈撞击,醒来已然落卧此处,现下十分担心众人安危,大嫂可有方法,寻得他们踪迹,若蒙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这个 ̄!”妇人对于水儿的请求,带着几分歉意道,“我们只是普通种田人家,实在没有那个财力雇人出海为姑娘寻找同伴,不过我会让我丈夫帮你打听看看这几日有无船只停靠海边。”
“多谢大嫂,我们航行以来都未见到其他船只,想来若有船只停靠,必是他们无疑。”水儿一脸欣喜,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过去淡然出尘,不问世事的自己早已远去,她已愈加融入这个世界。
妇人见她展露笑意,顿时放心不少,最后宽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可能你们其他国家的人不知,这苦海淹不死人,既然你能被浪冲到岸边,说明你们的船已然离那海岸不远,即使船毁也不见得人亡。”
“淹不死人?”水儿惊道,“此话何解?”
妇人看到水儿一脸讶异神色,笑着坐到床边,细细道来:“这苦海乃是天河之水落入凡间汇拢而成,受到天神大人庇佑,世间万物难以亵渎它的神圣,因此世人就是故意为之想要葬身苦海也是万难做到。曾经也有许多落水之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最后却漂浮海面之上,被风吹回岸边,终是安然无恙。”妇人阐述之时一脸崇敬之情,似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水儿听得此言,当然不会相信那什么天神大人庇护,天河之水神圣之类的无稽之谈,倒是觉得苦海与那死海十分相似,同样没有生物,同样淹不死人,还有那咸到发苦的味道,想来形成原因也是大同小异。这开源大陆许多地方都与地球相似,想来出现另一个死海也无可非议,既是如此众人生还的几率加大,自是好事,因而面上笑容更甚。
妇人看着水儿淡淡浅笑似是不太相信自己所言,又立刻补充道:“姑娘行于海上之时,可曾看见一片艳丽鲜花,花丛之中站立一位黑袍男子。”
“你怎么知道?”这海市蜃楼难道她也见过。
看水儿一脸吃惊表情,妇人突然一脸虔诚的合掌吟诵起来,而后解释道:“那花便是圣花‘幽昙’,黑袍男子便是天神大人真身。”
“你们管他叫天神大人?你们见过他!”水儿一直以为大嫂所说之言乃是民间传说一类,未曾想到竟然真有一个天神大人,按照时雨他们对那男子身份的猜测,他应该是天邪教主本尊,既然如此这苦海由来之说想必与他有关,应是这些邪教中人蛊惑民心的手段。
说到天神大人,妇人一脸正色,想来已然将他视若神明:“我一乡野村妇哪有那个资格得见天神玉颜,不过这是沧澜尽人皆知之事,就连当今太后也对天神大人万分尊重,以国师之礼相待,对其之言不敢有半分违背,天神大人的地位在沧澜是非常崇高的。”
没想到这天邪教主在沧澜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邪教果然特别懂得笼络民心,只是不知他做这些究竟目的何在。
妇人看见水儿低头不语,想起桌上的稀饭恐怕要凉了,赶快端过递到水儿手中:“看我与你说了这么多,都忘了进来的目的,姑娘还是先把这碗稀饭喝了,免得一会儿凉了伤胃。”
水儿谢过妇人,小心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吞下肚中,先前昏迷之时,没有吃过多少食物,现在腹中饥饿,这大米白粥胜过任何山珍海味,没几下子便已碗底朝天。那妇人见水儿吃的香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取过空碗,接着说道:“你看我,只知道扯东扯西,姑娘长姑娘短的,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水儿,不知大嫂如何称呼?”忘了询问救命恩人姓名之人应是自己,水儿自觉失礼。
“我夫家姓朱,乡里乡亲的都喊我一声朱嫂,姑娘要是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我。”朱嫂一脸腼腆,尽显乡村妇女淳朴的本质。
“水儿哪敢嫌弃,朱嫂乃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这声嫂子自是应该。”
水儿话音刚落,便听外边传来叫唤之声:“娘,我们回来了。”
而后便见一个十五六岁长相白净的清秀少年走进屋中,看见前几天父亲救的白衣女子已然醒来,正坐在床上望着自己,面上一红,就要转身退出门去。却听床边传来母亲一声叫唤:“书文,过来,见过水儿姐姐。”
母亲有命,儿子不敢不从,清秀少年只好低头缓步挪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却不敢看水儿,只是弱弱的叫了声:“水儿姐姐。”
朱嫂一脸无奈的摇头叹息:“唉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脸皮儿太薄,见着生人就害羞。”虽然嘴上抱怨,双手却仍然轻弹书文长衫,拂去杉上轻尘,完了不忘加上一句,“都不知道像谁?”
“还能像谁,他是我们两生的,不是像你就是像我,还能像了别人?”门口传进一个成熟男子声音,紧接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缓步走入房内,年龄与那朱嫂相仿,不出意外,便是救下水儿的朱大哥本人。
朱嫂见到丈夫进来,立刻向他介绍水儿,并将寻人之事告知。这朱大哥也是热心之人,听了妻子之言拍了胸脯向着水儿保证,定然全力打听,若有消息必会第一时间告知与她,让她先安心在此住下,以便等待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水儿就在一边等待众人消息,一边帮着朱嫂做些家事。书文每日上午都要到城中学堂读书,午时回来,下半日便呆在家中自习,先前几日见到水儿还会有些生分,时不时的脸红一下,但过了几日之后,发觉水儿不仅能书会画,见识渊博,还会清唱许多动听歌曲,便开始天天纠缠在她周围,要她唱曲或是讲些奇闻异事,每当此时水儿便觉头痛不已,自己虽然记性不错,记得不少前世所见所闻,但也禁不住这小祖宗这般深掏死掘,肚里那点存货迟早被他掏干挖尽,于是见他就躲,听声就避,可这小子不知是不是真的属猪,她到觉得他应是属狗才对,无论自己躲到何处,他一准儿能够找着,久而久之,水儿也就懒得躲避听天由命,这不,又来了!
“水儿姐姐!”先叫一声甜的,才好接下文,“你昨日说的地心引力,我试了一个下午,果然是真的诶!今天你要再教些什么呢?”
水儿看着这张单纯面孔,心下一软,不忍让他失望,正准备再绞尽脑汁,翻点东西出来让他高兴高兴,就听门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水儿带着书文来到门前张望,只见是一官差带着一队士兵进驻雏田村中,看这阵势不知为了何事,刚从河边洗完衣服的朱嫂刚巧回来,赶紧放下手中木盆,与水儿二人站到一处。
那马上官差似是本城县令,只见他神气活现端坐马鞍之上,俯视下方一众百姓,而后高声喊道:“当今太后懿旨,每年从各地择选一百名未婚男子入宫随侍,今年轮到我们稻城,你们雏田村也要出二十人头,今日本官到此,就是为了尽快将人带走,尔等家中若有二十五岁以下,十四岁以上的未婚男子,自动出来跟随本官进宫。”
听了县令之言,村民立刻议论纷纷,一些人家甚至关门闭户,看着这些平头百姓无声抗议,县令再次吼道:“能够随侍太后左右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若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更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尔等不要不识好歹,本官手中自有你们雏田村人口名册,若有符合要求男子,自是难逃一人,还是主动跟随本官离去为好,免得连累家人受苦。”
县令的言下之意已然相当明了,若是不从,家中亲人必将受其连累,威胁味道浓郁,迫使众人不得不从。朱嫂听后慌乱不已,让水儿立刻去到田间,将丈夫唤回家中。一炷香后,水儿带着朱大哥匆匆赶回,一进屋中,便见朱嫂正在屋内来回渡步,一脸焦躁不安,书文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屋内气氛犹如一潭死水。
朱嫂听见脚步之声,抬头之时,面上明显的惊慌之色,看的朱大哥愁眉不展。朱嫂惊慌过后发现来人原是水儿、丈夫二人仿遇救星,立刻上前拉过他们,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办?县令一会就要上门要人,我们村里就这么几个青年男子,书文肯定会被拉去充数,若是当了太后随侍,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朱大哥何尝不想留下家中独子,但是心中明白,县令手上人员名册之中必然有书文之名,村里要出二十男子,可村中一向人丁单薄,总共也就二十几个符合条件,书文面相清秀自是难逃此劫,县令急着要人,连逃的机会都没有,难道真要将这心头之肉送进宫中。
水儿看着两人一脸的不舍,虽也能够猜到七八分内情,但有一事不明,逐向二人问到:“水儿有事请教,这随侍一职何意?”
朱嫂想到水儿不是本国之人,可能有所不知,故而解释道:“随侍一职是本国近两年来才有的宫中职位,主厮侍候太后一人。”
“不是指宫中太监?”水儿原以为是征召太监,如今看来好像有些不同。
“不,不是太监,是 ̄!”说道此处,朱嫂有些难以启齿的看了看一旁的书文,而后坦言道,“是专为太后一人侍寝的男子统称。”
水儿心下错愕,这开源大陆也有女子为尊的国度?可几日生活下来,她并未有此感觉啊,但为何太后会公然征召男宠入宫,这也太大胆了吧。
看着水儿的表情,曾经读过几年诗书,上过几年学堂的朱大哥便已猜到水儿心中所想,继而向她说明:“我国太后芳龄二十有六,正值青春年华,与先皇育得一子乃是皇室唯一血脉,两年之前皇上突然驾崩,这唯一的皇子便是新任皇上,也就是现在沧澜国的皇帝。因为刚满五岁,只是一介孩童,太后便垂帘听政,帮助幼儿上朝批奏。太后听政之后听得国师之言,说是后宫阴气太重,故而先皇早逝,为了保得新皇龙体无恙,每年必须征召百名青年男子入宫随侍,已增阳气,又怕他们惑乱后宫,故而随侍太后一人。但有传言,这些男子入宫以后并非普通随侍,而是做了太后男宠,若是伺候不当,惹怒凤颜,便会受罚,甚至莫名失踪,极为少数能够安然离宫,所以没人愿意送子入宫。”而后看着一旁书文眼中担忧之色浓重,“我家书文年纪尚幼,胆小怕生,入了宫中必遭欺负!”
听了朱大哥之言,水儿了然,原来如此,这事又与那国师有关,想来这沧澜百姓对那国师之言深信不疑,况且事关天子安危,就算有些个大臣不满,也不敢当面指出,只要征召之事不牵连自家男子,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受苦的只有这些个平头百姓,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要送给别人当宠物,实在让人同情。
书文看着父母悲戚的表情,心中不忍,挺直了腰板,一脸坚定的说道:“爹,娘,你们不要难过,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只要不惹太后生气,就还有机会回来孝敬你们二老,书文不怕,你们在家等着书文回来。”
听了书文之言,朱嫂眼中泪水再也难以隐含,如同开闸之水,倾泻而下,扑到儿子身上便放声痛哭起来,哭着哭着,突然扳正书文身体说道:“要不你逃吧,现在就逃,立刻就走!”
“逃不掉的,我刚才过来之时看见张叔帮他孙子逃跑,结果还是被那些个士兵抓个正着,张叔还被狠狠打了一顿,逃不掉的!”朱大哥早就想过逃跑的方法,可村子被围了个遍,根本无处可逃,就算将人藏起,他们一查人员名册便能发现,不见到人是绝不罢休的,所以只有入宫一条路走。
“那,那就扮丑,太后总不要个丑八怪随侍吧!”朱嫂急中生智,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却在丈夫接下来的话中再次破灭。
“没用,不管美丑统统带走,之后再统一验查,到时还是会被他们发现,下场更惨。”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书文是非入宫不可了?”朱嫂一脸绝望,晶莹的珠串滑落,叠加在先前的泪痕之上。
朱大哥看着妻子、儿子,心中顿生无力之感,一家之主,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民难与官斗,何况这是与朝廷为敌,与皇家相斗,自己哪有这个本事。
“只有一个办法。”站在一旁,之后便无言语的水儿突然开口。
“什么办法?你快说。”朱嫂死灰的面色顿时燃起一线生机。
“我去!”两个字却惊了一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