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斜的日头烧红了天边最后一抹云彩,茶摊的小二哥在不断的叹息,惋怆之中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茶,期间不住的频频眺望,似是在希冀着什么奇迹一般,脸上沉痛、忧虑、急躁、悲伤的情绪一览无遗,交杂缠错复杂难明,看的路人议论纷纷,这二水子家的老三今个儿是怎么了,中邪了么,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一脸哭丧幽怨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光棍的还以为他死了老婆呢。
就在收工回家的樵夫闲来无事的打趣声中,于水儿方才离开的那条荒芜的小道之上出现了两个惹人侧目的身影。一白一紫配合的相得益彰,差不多的个头,清秀可爱的面容,光鲜亮丽的打扮让他们在这偏僻的小村落里显得鹤立鸡群,极为醒目。这荒野之地难得有机会看到外面来的人,更不要说如此优雅漂亮的少爷小姐了,乡民的的话题毫无悬念的立刻从小二哥的身上转到了水儿两人头上。
这样大的骚动自然也逃不过小二哥的耳朵,当他一脸沮丧的抬头,目光无意的撞到成为焦点的二人身上之时,原本哭丧的神情立刻转变为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抑制不住的欣喜,虽然没有呐喊出口,但他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心底振聋发聩的吼叫,她没事,她真的没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早该想到,这么善良优雅的小姐老天爷怎么舍得让她有事呢。
当注意到她身边那个极为出色的男子之时,猜测着这人应该就是姑娘要来找的人了,心底虽有一丝落寞,但仍不忘送上真挚的祝福,默默注视。
水儿对小二哥投来的视线礼貌的颔首回礼,引来了周围群众又一波大胆的猜测,也让水儿身侧的男子好奇的在二人之间传递眼神:“你们认识?”
“算是吧”水儿敷衍的回答了男子的问话,接着随意说道,“我要走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却不想换来身边之人超乎寻常的反应。“什么?姐姐要走了?你要去哪儿?”水儿同他说过自己来这儿只是想要看看传说中的‘鬼域林海’,却没说还有其他的事要办。
“我还要去看个朋友,不能在这儿久留,所以接下来要各走各路了。”娇嫩的玉指小心翼翼的梳理着男子那头香槟色的发,安抚着比她还要高上半个脑袋的成年孩童。
“是这样么!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男子毫不顾忌路人跌破眼镜的表情,大庭广众之下竟拉着水儿另一只手就这么撒起娇来。
“这,这个~~”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宜让太多的人知晓,水儿正为难着要如何拒绝他时,二人身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灰色布衫的中年男子,身手敏捷,悄无声息,是个武林高手,对着娃娃脸的男人就是一揖:“公子,属下来接你了!”
“禄人,你怎么来了?”
“老夫人差属下前来唤公子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公子即刻动身。”
“我娘找我?”水儿见到原本还带了点笑的男子,面上瞬间出现不耐以及厌恶的神色,但即便如此,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还是答应了母亲要他立刻启程回家的要求。临走之时依依不舍的拉着水儿的手,嘟起苦瓜般的小嘴,歉意的道:“姐姐,看来我不能陪你去看你的朋友了,虽然抱歉,但我还是要走了。好讨厌这样的生活,不过我很快就会自由了,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同赏落日的景致,你可要等着我哦!”
“好,到时我一定奉陪。”
“恩,那我们就说定了!”男子欣喜的表情让一旁等候的属下禄人似是十分讶异,不觉多看了水儿几眼,却始终看不出这女子有何独到之处,让向来不会过多泄露自己真实表情的公子竟有这般肆意的神态。
香槟色的发丝在空气之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二人在水儿的注视中留下两个长长的背影,当他们的容貌被火红的太阳掩盖之时,男子突然回过了头,向着正要转身的水儿问道:“姐姐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水儿顿住了即将迈前的脚步,回头欣然答道:“我叫无水,你可以唤我水儿。”
“水儿!和你很相称的名字呢。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阿千,特别准许你一人这么叫哦!呵呵!”男子说完便随身旁眼色复杂的禄人消失在了日头之下。
一阵幽然的香味随之飘来,与之前在‘断魂崖’上闻到的味道相同,水儿神色莫名的看着二人消失的地方,慢慢咀嚼着男子之前所有的话,揣测着他的身份以及来历,最后牵起一抹深邃的笑凭空消失在泛着岁月痕迹的黄土之上。
前往晋侯的马车上安静的坐着几个俊美绝伦的男子,如此狭小的空间,本就十分压抑,再加上这些男人散发出来的腊月寒冬般的气息,让渐凉的秋意提早进入了立冬的季节。时雨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了,只能推开木门与车架上的猛一同加入了赶车的行列。
“蓝公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还是呆在里面的好。”因为过于出众的外貌,不宜曝露的行踪,几人只能乘坐马车前往晋侯。所以,几天来,这赶车的活计便都落到了唯一的属下上官猛的身上,而范逸轩和古谚则因为马车人数有限,便选择骑马伴车而行。
“比起这点风,我倒觉得里面的温度更加要命,我还是和你一起赶车来的舒坦些。”时雨望了眼车内互看不顺的几人,调侃的笑说,完话便弹了弹车架上的灰尘,随意的坐了下来。
上官猛随他的话也回头看了眼车厢内的几人,不用进到里面,光是瞧见自家少主的面色,便能对蓝时雨的话感同身受:“这么想来,幸亏我主动揽了这赶车的差事,如果换做是我,早就受不了,还亏得蓝公子能忍受这么多天。”
时雨笑笑,不以为意道:“做生意的,看人脸色是常有的事,习惯了就好。但这加了内力的冷脸就是我道行再深,能熬到今天也是极限了!”
“哈哈哈!连蓝老板都讨饶了,看来我们二人选择骑马真是选对了!”古谚驱马上前笑说着插入了二人的对话。
“古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啊,哪像我,如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赶路的日子枯燥乏味,时雨也不介意在这路上添些个乐子,缓和一下疲惫的身心。
“不急不急,改明儿个,咱两换换,也好让我过过赶车夫的瘾,你看如何?”
“哎呀,如此甚好,蓝某也得惬意一回了,那就多谢古兄了!”时雨早就受不了这煎熬人的马车之旅了,如今来了救世主,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有不应允的道理,当即应了下来。
“诶,小事一桩!”
外面聊得起劲,可车厢里头仍旧维持着先前消沉低落的氛围,直到猛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层结界般牢不可破,隔绝外间一切的屏障才有了龟裂的迹象。
“诶,都不知道水儿现在怎么样了,都这么多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真叫人担心。我说古公子啊,你这么聪明难道也猜不到水儿去了哪里么?”对于这个妹妹般存在的水儿,猛是无时不刻挂在心里的,再加上自家少主对她的心思,猛早就将她视作了上官家少主夫人的不二人选,如今她行踪不明,又是孤身在外,虽然身怀绝世武学,但说一点也不担心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几人开着玩笑,但心里都清楚的很,这车厢里的几位主儿,之所以都扳着个面孔,大半也是为了对武学不济,被水儿当做包袱般扔下的自己置气。
马车里的几人虽然都将神思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但对于猛的问题,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期待着古谚的答案,希冀能从中得到哪怕一点点关于水儿去向,以及可供参考的线索。为此全都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等着听他作何回答。
古谚内力不弱,当然也听到了车内传来的轻微骚动,浅笑的唇角轻轻勾起,缓缓道出心中所想:“猛兄这一问倒是难倒我了,水儿姑娘的聪慧与在下而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到哪里?甚至为何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也是不明就里。依我判断,她即决定这么做了,想来定有什么非办不可之事。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我感觉的出来她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关心,之所以不告诉去向,也是为了不让众人为其担忧,既然如此,我们即便强行找到了她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依其所言,尽早赶往晋侯,说不定还能早一日见到她呢。”
“恩,水儿那么聪明,功夫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事,既然她说在晋侯碰面,那就一定会信守承诺,我们~~咦,少主你怎么出来了?”正在赶车的猛突然发觉身侧多了个人,回头一看竟是上官冷情。
“你进去,换我来。”
什么,少主要赶车?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来养尊处优的少主怎么忽然想要来抢他的活儿干了:“可是少主你~”会么?猛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耐不住他啰嗦的红离一把拎了进去,取过一旁的斗篷穿上,自己坐到了驾车座上,扬鞭长喝‘驾~~~’的一声,就带着马车于官道之上飞奔起来。旁侧的古谚狡黠一笑,便唤上逸轩驱马赶了上去,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拉近着与终点晋侯间的距离。
三日之后,慕容山庄内‘一览亭’上:
凤歌手持酒壶一人斜倚亭栏,望月兴叹,孤寂落寞的身影我见犹怜,那楚楚动人的姿态,若是让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见了,指不定连天上的月亮,也能给他摘了来讨其欢心。
“唉!没有水儿的日子真是无趣,都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过来的,这么乏味的人生我竟活了二十余年,还真是有些佩服自己。”一口甘醇的美酒随着娇嫩的小舌缓缓流入喉中,带出唇畔晶莹的酒液,于夜幕之中泛起一丝魅惑的光。
梨花酿的味道一如往日的醇香,让人忍不住忆起了曾今欢笑的日子,还有初见那人的一幕。即使不能伴其身侧,但只要有这些回忆,便能让凤歌熬过每一个清冷的夜。
自从红梅绿柳死后,就由鬼刹,也就是轲呆在凤歌身旁护卫他的安全。凤歌在亭中自斟自饮,轲便于亭下护卫左右。此时一个黑影几个翻腾来到轲的面前,单膝跪地,而后在其身侧耳语了几句,便再次隐入黑暗之中。得到线报,轲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禀报主子,换来凤歌一声讥讽的笑,而后便继续自斟自饮,浅尝月色。
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悄然落于轲的面前,见到来人鬼刹二十年不变的神情都有了片刻的松动,刚想转身通知背对着二人的主子,便被水儿用手挥退。
带着三分酒劲七分醉意的凤歌尚未察觉身后的变化,只道后面站的仍是鬼刹,一边饮酒抬头望月,一边不耐的询问:“还有什么事么?”
久待不到身后人的回应,凤歌开始自说自话:“既然不想离开,就陪我喝一杯吧,反正一人喝酒也没什么意思!”
“那就有劳‘千姬阁’第一国色为小女子满盏了。”水儿俏皮的声音在凤歌身后响起,让前面的男子冷不丁一个激灵,迅速回过头来,激动的声音抑制不住兴奋,颤抖着喊出那个在梦中吟诵了千百遍的名字:“水儿!”
看到他欣喜不已的面容,水儿不禁调侃道:“当然是我,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胆子大到敢让‘千姬阁’的老板,阎殿尊贵无比的阎皇陛下斟酒!”
看水儿一见面便拿他玩笑,凤歌也忍不住要耍上一把,嘟起了红艳的唇,撇着脑袋,故作别扭的道:“谁说没有,你身边那个影天浩不就是么!”
呃!水儿被他一堵到是第一次哑口无言,心内暗叹,这几天她是走了什么霉运,怎么总遇上这些个爱闹变扭的小子。明明一个个都比自己年长,却要她来哄他们,真是可悲可叹啊。看花凤凰的表情,还有特意加重了的‘那个’,他应是还在为这趟差事生气。
“我不是都答应只要此事一了,以后决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么,你还有什么好气的?”
“不说天浩,就连红离,上官,东方这样的人都能无条件的留在你的身边,偏我一人例外,难道不该生气么!”凤歌原只是想逗逗水儿,却没料到提起此事竟真的生起气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都说女人最爱无理取闹,怎么这长的酷似女人的男人闹起来竟比女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只是恰巧同路而已,又不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况且我这不是担心你们的情况连夜赶来看你了么!”水儿简直都要怀疑他们两人究竟谁人是男谁人是女了,怎么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是这么像男孩子哄女孩子的话。
听到水儿说连夜赶来看他,凤歌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四下一番张望以后,立即发现来人除了水儿竟无他人半个身影,耐不住心底的悸动,疑惑的问:“其他人呢,都没来么?”
“就我一人,他们在前往晋侯的路上。”
听水儿如此一说,凤歌心底涌起一丝甜蜜,他可不可以认为她是专程赶来看他的,可不可以认为她的心里其实也有自己,哪怕只有很少的一点点,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喜悦了。现在想来,除了自己,她竟从未向任何一人承诺他们能够留在她的身边,可是却答应了自己,这本就说明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还跟连夜赶来的她故意闹变扭,遭了,在她眼里自己一定成了不懂事的小鬼,我可不要做被她宠爱的小孩,我的目标是要成为让她能够依靠的男人,今晚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胜追击,将水儿的心拉到我这边来。
凤歌当即扯平了赌气的嘴巴,换上成熟男子魅惑的笑,长袖一捞,便揽着水儿来到厅中的石桌旁坐下,一边斟酒一边自责道:“方才的玩笑之语,水儿可别放在心上,我这就满上一杯,算是给你赔罪,你看可好?”
水儿愣愣的举起了凤歌递过来的杯盏,看着面前男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免不得想起另一个瞬间变脸的大孩子,内心不禁讶异二人只是一面之缘为何他却留给自己如此深的映像,乃至这几日来时不时就会联想到他,真的只是因为那酷似锦岚的发色与瞳眸么,好像也不尽然,总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能和自己产生共鸣,至于究竟是什么却始终弄不明白。
看到水儿盯着自己发呆,凤歌以为她是望着他的容貌入迷了,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竟是如此久远而又熟悉。怀中柔软的身体,馨香的味道还有水儿怔楞迷糊的眼神,以及看上去比燕窝还要滑嫩可口的红唇都引诱着凤歌向身边的人儿靠近。
——快了,快了,还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尝到自己盼望已久的甜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