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之人，总是事不扰人人自扰。平民百姓这样出身贫凡的人反而较之身在高位的人，要容易满足的多，毕竟肩上的担子不同，承受的也不可同日而语。”
“哦？安兄好像感触颇深啊？看样子也是有故事的人了。”
安迎安然浅笑，那头被玉冠束起的卷发如海浪微波，随海风飘扬，拂过他淡泊的脸颊。手中的狗尾巴草，也上下摆动、飘荡。
“故事，谁没有？这世上人千百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又想从他身上套话，他承认孟如是这番抛砖引玉、似是而非的话的确是令他心有感触，是有种即将被带入情景，自我代入，继而吐露心声的冲动。
看来日后跟他谈话，可是要时刻警惕，切不可掉以轻心，先前对紫菖蒲的注目已经让孟如是起了异色。
好强的警惕心，防守太严密、滴水不漏，她这番诱导的目的是落空了。
没趣。
撂下孤芳自赏的安迎，孟如是进入舱内，只见孟良昂首高坐，脚下踩着愤懑不平的吕笙，三丈开外，贺遗珠想要上前解救却又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见她一脸希冀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孟如是不动声色走到孟良跟前。
“良叔，不必如此。”
孟良双手环胸，一脸正直：“贼人狡诈，不可轻视。”
“呸！”
鞋尖前不及半寸之地，静躺着一口唾沫。
“卑鄙小人！何必惺惺作态！”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咻咻两下，孟如是点住了吕笙的穴道——
不能动。
孟良这才移开脚。
见贺遗珠终于松了一口气，孟如是上前牵过她的手，温声细语道：“旅途颠簸，昨夜你睡得不好，今早又早起，入内好好休息一番吧。”
贺遗珠温驯的点点头：“嗯，夫君也是，随遗珠一同就寝吧。”
“不了，我不累，你去吧，别挂念我。”孟如是转而对贺遗珠的贴身丫鬟道：“好好照顾小姐。”
“是，姑爷。”
船上的漕帮弟子见状，不由感叹女人的心呀，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过也好，这样帮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干活去？”
“是是是，小的们这就去忙，姑爷请便。”
那些人一走，孟如是便看向双目喷火，却掩盖不了眼底深处的难以置信的吕笙。
怎么可能，不过一夕之隔，遗珠便弃他投往别的男人怀中。
这不是他相知相识的贺遗珠。
“你很意外？”居高临下睨着下首略显狼狈的他，孟如是冷冷道。
“你对遗珠施了什么咒术？”
“不要太激动，我什么咒术也不懂。”真要说有，那就是一个名为“我是女人”的话咒，“若是她心坚意定，任我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
孟如是忽然又指着他，道：“若是你真的相信你们之间的情义，今日无论瞧见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说到底，你才是那个心意不坚的人。”
吕笙似是被人戳到软肋，涨红了脸却是说不出话来，许是心绪起伏太大，并没听出孟如是的弦外之音。
阿良倒是瞄了孟如是一眼，似乎想到些什么。
“哼，像你们这种人根本不了解我们底层的无奈，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若非出生便含着金汤匙，今日的你什么都不是！”
他出身猎户，家世贫贱，靠的是自己发奋图强，才能学得这一身本领，但即使他付出的是十二分的努力，仅仅也只是一名不起眼的游侠，无人赏识。
但他们这些公子哥，却什么也无需付出，便得到一切。
孟如是没有反驳他，若是他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生命的开端，她的确拥有最高贵的血统，人人仰望的身份。
只是除了血统身份，还有哥哥、淑妃等人的关怀，便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
更别说这些人最终有的永远离他而去，有的再见只怕再不相识。
拥有，再被剥夺。
即便贺遗珠真的离他而去，他吕笙不过就是失去爱人。
而她，失去的却是世界。
这种剥夺，就像拆骨离皮，怎一个痛字了得。
“与其数落别人的不是，不如先正视自己，”他的目光躲闪，孟如是却是不容他避，直截了当道：“你的自卑，才是让你止步不前的原因。”
自卑！？
吕笙从没想过这个词，或者说根本就不愿想起。
是，他出身卑微，遗珠是漕帮帮主之女，贺坚龄瞧不上他人之常情，正因为这常情，他屡次裹足不前。
他怀疑自己，他一方面坚信遗珠跟着他才会幸福，一方面又觉得给不了她好的生活。
他恨自己不争气，屡次投奔九司均遭拒绝，挫败之下也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没资格，进入那人上人的殿堂。
是。
他自卑，也由不得他不自卑。
弱肉强食，世界的定律。
而他，是弱者。
孟如是任他沉浸在内心的浪涛中，这种时候无需多言，只等他自己想个明白即可。
红影步至门边，男声幽幽而起：“好好待遗珠，如果她受了什么委屈，不管上天入地，我不会放过你。”
如果，如果她真的幸福，真的开心，能接受金丝雀的生活，他也不强求什么了。
孟如是不置可否，看不到的脸，是一抹很淡很淡的笑。
“我瞧着你倒是很喜欢那男的。”
背靠舱门，安迎仰望天际，淡淡而语。
“他有一股难得的冲劲不是吗？”
“听这意思，你是想收他入门下？”
“门下？”孟如是失笑，“孟某哪有什么门？”
“是吗，那大叔又怎么解释？”
“瞧着顺眼，就结伴同游了，怎么，安兄这也要管？”
安迎长叹一口气，道：“结伴同游呀，听起来不错，可不可以加我一个？”
“安公子想出游还不简单，食指勾勾，只怕府上有的是人为你鞍前马后打点。”
“说得像是很了解我似的。”
孟如是但笑不语。
“咱们要不要来一次深入浅出的交谈，好更了解彼此？”安迎提议道。
“你深我浅倒是可以考虑。”
“贤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不过跟他谈话还挺有趣，这日子过得还挺有味道的，这会儿他倒是不急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