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许久不久,你,可好?”
歌未央蓦地回首,就见那昏暗的阴影里,站着个儒雅男子,模样清秀,一如幼时初见。
“打她,打死她,打死她这个红眼睛的怪物!”黄昏的一处别苑,一群衣着光鲜的贵族小孩,一边怒吼,一边对着蜷缩起来的小女孩拳打脚踢。
“不要,不要…。”小女孩一边抱头躲避,一边哀求,但是没有人理会她,她每哭喊一声,回应她的便是更加凶狠的拳脚。
“住手!”
一声怒喊突然传来,所有人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向那声音的来源之处。
小女孩也忍不住怯怯的放下青紫一片的胳膊,望了过去。
那是个白衣白鞋的锦绣少年,肤色如雪,眸光清澈,一棵梧桐树下,他怒目而视,疾步走向这里,儒雅清秀,犹如谪仙。
那些贵族小孩似乎很是怕他,见他过来都忍不住纷纷逃走,顿时只留下浑身狼狈的小女孩。
少年弯身轻轻的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到旁边的石凳上。
她看见他洁白的衣袍,被自己身上的污血和泥泞沾染,她吓得不敢说话,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浑身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见她怯怯的样子,少年温柔一笑,抽出手绢开始为她擦拭伤口。
女孩不经意间看见那笑容,便只觉得犹如春雪融化,绿树生芽,醉了夕阳,谢了梨花。
少年细致的一一将她的伤口包扎,轻声道:“未央,我是你的哥哥,天越,以后,我来保护你,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彼时歌未央七岁,他十四岁。
泪水模糊了歌未央的双眼,让她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中的短剑,那是三年前他离开苍云时送她的剑。
三年前的一天夜里,月朗星稀,夜凉如水,整个歌府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她因为天热睡不着,偷偷跑到别苑的梧桐林下乘凉,却发现他静静的站在树下,月光里,一身白衣,迎风起舞。
她跑过去,惊喜的叫:“天越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温柔一笑,波澜不惊道:“我在等你啊。”
她不解的看着他。
他却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剑递给她,不舍的道:“未央,我即将离开,外出游历,不能再保护你,这把剑叫护佑,是我自小随身佩戴,如今留给你,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用它刺穿敌人的心脏。”
彼时她十三岁,他二十岁。
如今,他依然是白衣如雪、清秀儒雅的模样,多了几份成熟,几份沉稳,站在昏黄的光影里,温柔一笑,问她,许久不见,是否安好。
歌未央瞬间明白了许多,她明白了她占卜的卦象,为什么会略有隐晦,明白了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所在,明白了他为什么笑容中总是不经意间,流露着苦涩。
今时今日,他不得已成为她的敌人,心里却依然想着要护她、爱她。
那是她在苍云除了娘亲最亲近的人,她的舅家表哥,天赋异禀的卜者——歌天越。
泪水突然间似洪水决堤,在那涂了姜汁,点了墨的脸上,恣意横流。
他在昏黄的光影里,向她缓步走来,轻柔的拭掉她满脸的泪水,宠溺的道:“三年不见,你竟成长如此,若是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你依旧懵懂不知。”
他语带叹息,也夹着深深的自责,若是他不离开,势必不会让姑母早逝,也绝不会让她被迫远嫁。
“天越哥哥,你大可不必如此…”歌未央哽咽难言。
他淡然的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她都已经知道,她是那么聪慧的女孩子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簪子,递到她面前。
歌未央顿时哑然,她认得那簪子,那是娘亲的簪子,她颤抖着接过,在巨浪翻涌中听他慢慢轻语。
“我回来的时候,正是姑妈的头七,你出嫁的第二日,知道他们必不肯让你见到姑妈,所以我替你开了棺,跟姑妈告别,将她的簪子留给你。”
歌未央将那碧玉簪子紧紧握在胸前,泪水再度决堤,不能自已。
良久,她终于稍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缓慢而郑重的道:“天越哥哥,谢谢你。”
歌天越听着她的感谢,却觉得更加苦涩。
如今他被迫与她为敌,他却永远不会是她的敌人,所以良久之后,他也只能怅然的道:“未央,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可是,如今你已经站在了我的对面,我知道,你不愿,但是,作为歌家的嫡长子,你别无他法。”她抹掉满脸的泪痕,恳求似的道:“我只盼你不要为了我,做出傻事。”
“我的未央,真的长大了,变得勇敢,变得坚强了,我真高兴。”歌天越却不接她的话,兀自说着。
“天越哥哥,你知道,娘亲的仇,我不能不报,你我之间,已经注定有一场交战。”歌未央无奈。
“可是未央,你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一种宿命,虽然注定是劫难,却也在劫难逃。”
歌未央的心,顿时被巨石荡开,望着他的背影在光影里消失,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