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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的金帐所在是草原游牧民族聚集最广的场所,就晔墩部来说,她是以一片广阔的空地为中心,四周围绕着数千个规则分布的营帐,整齐划一又各具特色,令人叹为观止。

老阿爸巴图一家住在王庭东北角,他的大儿子撒里木图是可汗手下的大马倌,与其他几十个马倌一起为可汗放养着近万匹骏马。这天巴图和小儿子扎木托正在整理马具,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扎木托抬头一看,当即乐得大跳大叫:

“撒里木图,撒里木图——!”

却见一个精壮彪悍的小伙子飞速打马奔来,快到营地跟前也不见他减速。扎木托欢呼着朝大哥奔了过去,眼看就要被马蹄踩上,撒里木图这才猛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堪堪止住去势,还不等撒里木图下马喘口气,扎木图就飞奔而上拉住哥哥的胳膊急急问道:“撒里木图,撒里木图,你们套到那匹神马了没有?”

撒里木图瞪了弟弟一眼,走过去给几日不见得阿爸行了一礼:“阿爸,我回来了。可是……这次还是没有成功。”

老阿爸微微一愣,走过去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仰头叹息道:“为了得到这匹驯服不了的野马,可汗都派出去好几拨人了。你是整个晔墩部最好的马倌,可这次连你都空着手回来,看来老天爷是向着这匹野马的啊。”

一旁扎木托努了努嘴不高兴地说道:“阿爸,你干嘛老是野马野马的叫啊,我告诉你,那可是一匹神马,不然干嘛连哥哥都套不住它。”

老阿爸瞪了小儿子一眼:“瞎说什么,不就是匹野性难训无人敢骑的烈马嘛,不过……唉,性子越暴才越是好马呀,你们这么多马都追不上它,这么多人都制服不了他,可见这匹野马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宝马。”

“阿爸,”撒里木图四处望了望开口问道,“我走的时候公主带人去围剿那帮马贼了,到现在回来了没有啊?”

一听这个扎木托立刻笑弯了眼睛:“大哥我告诉你哦,公主刚刚派人给大汗报信说是大胜,现在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但如此,公主这趟还顺便带回来了一位贵客!”

“谁?”

“嘿嘿,你猜呀!”

“你这个臭小子!”撒里木图狠狠给了弟弟一个暴栗,扎木托痛得往后一蹦三尺。就在这个时候,东南方突然有号角声冲天而起,人们立刻喧闹起来,从四面八方朝着东南方向奔涌而去。扎木托登时忘了疼痛一脸惊喜:“公主回来了!快走快走,我们去看看公主带回来的那位贵客。”说完一把拽起撒里木图的袖子直奔东南而去。

等到兄弟俩跑到东南角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声鼎沸。扎木托仗着个小人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很快就来到了人们自发空出来的道路旁边,身后撒里木图也仗着彪悍的身躯挤到了弟弟身后,兄弟俩一齐朝着大道的那一头举目望去。

当一红一紫两道身影映入眼帘时,撒里木图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夏日正午骄阳的一般,炫目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一直都以为,他的公主,北疆草原百年来最为杰出的公主,秉承了晔墩格里硕家族所有骄傲且完全不曾辜负的公主,就如同他头顶上灿烂的太阳,光芒万丈无人能比。

可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公主强烈的光芒之下,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的绝世光华。

不是光芒,而是光华。

尽管身边伴行着的是草原最为出色的女儿,她也只是慵懒地倚在马上,懒懒的笑着,淡淡的看着,虽是漫不经心,但天生的尊贵已足以魅惑天下。

似是无意与昭姬公主争辉,她安然掩去自己一身光芒,眉目淡淡,却仍掩不住那眼中仿佛蕴含着无尽星夜的尊荣与深沉。她似乎就站在深沉星空的最深处,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当那双眼睛无意间向他扫来的时候,撒里木图浑身一抖慌忙低下头去,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而这,还仅仅只是她有意收敛之后的结果。

一霎那间,撒里木图隐隐明白了这女子与昭姬公主的不同。在她的身上,有一丝藏匿极深的桀骜不羁,虽不张扬,但唯其深而更使人为之心寒;她的眼里,有一抹睥睨天下的冷酷倨傲,虽被隐匿,但足以让所有人为之俯首。

待到她终于走近又走远,撒里木图这才悄悄擦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冷汗喃喃问道:“扎木托,那客人究竟是谁?”

他的弟弟笑得那个叫没心没肺:“嘻嘻大哥,刚才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她马上就不是客人了,我们会再有一位公主,她就是我们的公主!”

撒里木图大惊失色,一把揪住弟弟的领子:“你说什么?!”

“嘻嘻哥哥……”扎木托笑得比狐狸还像狐狸,细长的狐狸眼里更是银光点点,“据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道消息,早在你们回来之前,可汗就已经召集各大首领商议,最后一致决定册封这位远道而来却身份尊贵的世女为晔墩继昭姬公主之后的第二位公主。金册都已经写好了,就等着两位公主回来举行册封大典呢。”

“世女?她是晔墩哪位王爷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扎木托得意地笑了:“你当然不知道啦,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是哪位王爷的女儿。她的父亲是咱们可汗最小的堂弟,她是昭姬公主亲亲的堂妹。哥哥,虽然人家的父亲不是王爷,可如果真比较起来,人家家里的势力还不一定在咱们可汗之下呢。”永福与晔卓娅并肩骑马穿过一路热烈围观的族众,等一行人来到金帐之前时,晔墩可汗已经率领众人在帐前等着她们了。

永福没有立即下马,她高踞马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真正的草原王者。

明媚的阳光下,晔墩可汗卓然傲立于众人中间,虽已是年过六十,但体魄依然魁梧健硕。他一手负后站在那里,身上的藏蓝长袍随风拂扬,浑身上下散发出慑人的气势,仿佛万里草原尽皆臣服在他的脚下。永福不由得暗暗称赞,不愧为晔墩可汗,当真气度不凡。

他的左边并排站着三名中年男子,最左边的那个面目微黑,神情肃穆,站在那里稳如泰山。他旁边的哪一位长得颇为英武,一双鹰目奕奕有神,眉宇间隐有杀气。最靠近晔墩可汗的那位相貌平凡,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无害。看来这三位就是她的三位王兄了。其余几人个个身如标杆,站在四人身后鸦雀无声,看样子是晔墩可汗的手下。

直到将所有人都细细打量了一遍,永福这才翻身下马,撩袍抱拳跪倒在地:

“晔墩不肖女永福,拜见大汗。”

从方才就一直在打量永福的晔墩可汗,在她跪下去之后双目几不可查地闪过一道厉芒,他缓缓走向永福,围着她上下打量一圈之后忽然出人意料地拍着永福的肩膀放声大笑道:

“不错,真是不错,不愧是我晔墩格里硕家的女儿,当得起我晔墩汗部的公主!晔龙曦那小子有福气!”

永福微一错愕,旋即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对晔墩可汗抱拳笑道:“堂伯父,您要封永福为公主?”

晔墩可汗呵呵笑道:“不错,得知是我的宝贝侄女不远千里回家里来,我怎么能不敞开怀抱热烈欢迎呢?之前我还有一些疑虑,可是一见到你,我就再没有任何怀疑了,你绝对够资格作咱们晔墩家的公主,这世上也只有晔龙曦那小子才能养出你这么一个女儿。只可惜啊……”

永福眼睛一眨:“可惜什么?”

晔墩可汗负手大笑:“只可惜啊,晔龙曦那小子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就不怕有一天你不幸折陨,他辛苦半生后继无人吗?”

永福昂然一笑,笑意满满的眼里却是不容质疑的笃定与冷酷:“大汗,他日若永福不幸折陨,那不是正您最希望看到的吗?”

晔墩可汗猛地面色一紧,看向永福的目光是那么地尖锐冷峭,锋利有如实质,永福但笑不语任由他盯着。良久之后,晔墩可汗才收回目光,摇头哈哈笑道:“你这个丫头呀,还真跟你那老子一样,都是个牛脾气。怎么,怕我把你扣在这里不让你回去?”

永福连连摇头笑道:“怎么会呢,永福现在也是晔墩部的公主了,横竖左右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这里那里的。”

“哈哈哈……好!”晔墩可汗抚掌大笑,眼里精芒一闪,“贤侄女说得对,我们是同根相连的一家人,凡事用不着见外。来来来,我们进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举行册封大典!”

于是,在永福刚刚踏进晔墩王庭的第一天,就正式朝服金册受万民跪拜,自此成为晔墩部至高无上的公主,封号昭若,人称昭若永福公主。新搭好的金銮帐内,毕利其珂颤抖着双腿对着斜倚在雪白狐皮矮榻上的永福深深叩拜了下去。

“公……公主!”

一连几天的打击与震惊,让这位年近古稀老人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荷,再也承受不起哪怕一点点的刺激。一旁的葛炫昊悲怜地望了望自己的老友,再看了眼依旧懒洋洋的自家主子,最后明智的选择了闭上嘴巴。

毕利其珂低低跪伏在永福面前,汗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金丝绒线的驼毛地毯上。

在晔龙曦走后的这二十多年来,他领着为数不多的族人生活在弱肉强食的北疆草原上,辛苦艰辛可想而知,说不怨恨那是假的。这些年来因为晔卓娅的照顾,他在心里早已将昭姬公主认作自己真正的主子。即使后来他见到了永福与葛炫昊,即使他嘴上称呼永福为小主人,可其实在他的心里却没有把这位自己名义上的主人当回事,他知道永福迟早还是要回中土,他知道自己的将来还是握在昭姬公主的手上。

可是,若他能预先得知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若他知道自己的小主人可以连晔墩可汗都不放在眼里,若他知道大汗会连面都没见就早早以公主之位相待,打死他都不会有之前哪怕一点点的想法。

从他的小主人见到昭姬公主漫不经心不跪不拜的时候起他就开始颤抖,一直抖到他的小主人高踞马上俯视晔墩可汗。直到万民跪拜的呼声震天的那一刻,毕利其珂这才如梦方醒,换来的却是愈加厉害的颤抖与冷汗如浆。

毕利其珂知道,作为自己的小主人,他当初对永福的接待规格是不够的,他用表面上的热情掩饰了礼节上的有意疏忽与心里真实的不尊敬。葛炫昊虽然明白他礼数有失但没有太过深究,永福本人毫不知情所以也从来没有在意。但他最最不应该的,是不该在永福没有发话之前就抢先对晔卓娅行跪拜大礼。

当着自己主子的面,对别的主子一见面就腿一软跪了下去,这是对自己主子何等的侮辱不敬!他知道,即使自己的小主人再不懂草原的规矩,也清楚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让她颜面无存。

这一路走来,小主人再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其他人也权当他是空气。这些天他惶惶不可终日,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此刻他终于得空跪伏在永福脚下,心里却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死。

大帐里的气氛仿佛冻住了一般,永福还是没有说话,毕利其珂显然已经支持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葛炫昊老僧坐定不动声色。直到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公主公主,萨拉戈勒和袁公子来了,您赶快过去看看吧,可汗和其他人都过去了,晚了可就错过了!”

“哦?”永福饶有兴致地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萨拉戈勒让可汗所有马匹整个疯跑,袁公子正在驯服那匹神马!”

说话的是永福的新马僮扎木托。被封为公主之后,晔墩可汗给了永福同昭姬公主一样的礼制待遇,一样的护卫人数,一样的随从规模,一样的部民财产。在挑选近卫的时候,永福一眼看中了人小鬼大机灵精干的扎木托,让他做了自己的贴身马僮。数日前永福派人去沃那里河畔迎接萨拉戈勒与袁奕翔,想不到今日两人刚到,就搅得整个晔墩部人仰马翻。

永福刚刚走到帐门口,毕利其珂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永福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毕利其珂一眼淡淡说道:“从今日起,你削身为奴,主人就是葛炫昊,是生是死,全在他手上。”

毕利其珂老泪纵横磕头称谢,永福又看了一眼葛炫昊,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主仆两人走出大帐,独留毕利其珂一人在帐内恸哭不止。在北疆草原,马匹大多性格刚烈,尤其是乌珠恪沁草原上的马,马性更暴,极难驯养,但正因为如此,乌珠恪沁草原上的骏马是整个北疆乃至天下速度最快、耐力最好的马。当年晔龙曦离开北疆的时候,带走了一大批乌珠恪沁种马,因此才创建了后来驰骋中土的晔墩铁骑。但是放养这些连饿狼都不怕的骏马是草原上最艰苦最凶险的活计,没有身强、胆大、机敏、聪明、警觉、耐饥渴、耐寒暑的彪悍素质,是当不了有着万匹骏马的晔墩部马倌的。

春意已浓,骏马们全都换完了新毛,油光闪闪,比上等的缎面还要光滑。因此永福刚刚赶到,就被眼前万马奔腾的场面夺去了视线。只见眼前广阔的草地上,万匹矫劲的骏马围着中心一人一骑飞速奔腾,仿佛无数密集的大鱼在河里来回翻腾,铁骑马蹄之下,无论什么都会被踩得粉碎,气势之强悍让人望而生畏。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高高站在马背上随着万马在洪流中尖叫打滚的小小身影。

萨拉戈勒,草原之子。

在萨拉戈勒纵情呼号之下,所有的马匹都疯了,所有的马倌同时失去了作用。第一次,永福真正感受到了人们对萨拉戈勒的敬畏源于何处。

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他只需一声呼号,草原所有的生灵都会是他的臣民。就如此刻,他只需要让群马稍稍转个方向,身后宏伟的可汗王庭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

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紧到了极点,晔墩可汗身后,众侍卫人人刀剑出鞘严阵以待。死死勒住胯下也是蠢蠢欲动的坐骑,永福踮起脚尖高高望去,待看清楚被万匹骏马围在中间的一人一骑时,永福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那是一匹雄伟到不可思议的高头骏马,无一丝瑕疵的黑色油亮毛皮之下是条条强健的肌肉,雄狮般的长鬃迎风飞扬,坚硬的铁蹄宛如秤砣,一看就是匹凶猛彪悍的野马。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那个傲立在万马之中的身影,那个永福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才是她失声惊呼的原因。

奕翔,你究竟在干什么?!

身后的扎木托一脸惊佩:“公主,就是那匹!就是那匹草原上无人可训、无人敢骑、无人敢套的神马。大汗派出他手下所有的马倌都没有驯服它,袁公子居然敢一个人出马,他好厉害!”

扎木托还在喋喋不休兴奋地说着什么,永福一个字都没听见。她只愣愣盯着万马群中的那个飞扬腾跃的身影,直到夜幕降临,直到万马散去,直到那人缓缓骑马走到她的跟前,永福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小漫……”

她听到有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在轻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动。

“小漫……”

她听到一声低笑着的叹息在耳边响起,然后她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然后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两人一骑缓缓向她来时的路走去。

直到被抱下马背抱回大帐,她依然身处梦中。

她根本不会知道,那一刻的绝世风华,已经深深印进了多少人的心里,从此再也不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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