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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我轻轻地唤道,这个两年前无意中从废墟里相救的女子,因为我一句“女子亦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便追随在我的身侧。在明处,知音是我的贴身侍女,在暗处,还有绮罗带领着一支听命于我的死士,绮罗亦是两年前救的女子,曾经是数一数二的杀手,我曾经问她,为什么要追随于我?她告诉我说,士为知己者死。

侧过头,一袭湖蓝轻纱,身影娉婷,已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我淡淡吩咐道,“准备行装,今夜我们从甬道走。备车,我要即刻进宫。”

踩过宫桓之内青青的石阶,长长的走廊通向储秀宫,楚绡已经贵为一国之后。

远处,一个红衣身影正匆匆而来,望着迎上来的女子,身边没有一个随侍,我会心地一笑,三年的知己,对彼此的习惯已经了如指掌。

“绡,帮我困住黎仲,就今晚,一夜即可。”虚虚地行了一个叩拜礼,我坦然地直视她。

“你要走?你不是不知道,未央宫一直都为你留着……”华华丽丽的红绸拖曳了一地,声音却如既往,清脆婉约。

的确,我不是不知道,黎仲除了一后,再也没有立过一妃一嫔,朝堂之上,纠缠在我身上的视线,灼热逼人。“知道呵,所以才更要走。”加重了语气,绚烂一笑,顺便,轻举素腕,递上了一纸辞呈。

“你……”清澈的眸子对上我,轻轻叹了口气,“要我为你拟一道出城的秘旨吗?这次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不想告诉她真正的原因,拮了一朵栀子花,放在鼻间轻嗅,不经意地抬眼,却看见了她濡湿的眼眶,回身,轻轻地抱住她,“我们还会相见的,只是换个地点,换个时间……”也许,是永不能再见。

回答我的是,紧紧的一拥和无声的哽泣。

是夜,我牵着知音,绮罗背着睿儿,穿过相府后院的地下甬道,这条甬道,一直通向城外的树林。为了今天,我整整筹措了两年,穿过长长的甬道,树林中,三匹快马早已等在那里。跨上马,我举头看向王宫的方向,那里灯火明烁,斑驳陆离,笙歌燕舞……楚绡,泪眼朦胧间,看见宫城之上,红衣憷立,罗衫飞舞……

扬了鞭,疾风在我耳边刮起,夕颜国,广陵城,我们相距有多远?

一路向南,一路向南,马不停蹄地疾行了两天两夜,几乎忘了疲惫。

“主上,前面就快到夕颜地界了,此处竹林僻静,不妨歇歇脚……”瞟见绮罗眼里的一抹担忧,再看到知音的一脸倦容,我暗暗自责,便点了点头,说“稍作歇息吧……”

两日来,刻意避开官道,翻越崎山峻岭,确实有些疲累,但是,害怕黎仲的铁甲军会追击而来,这一盏茶的耽搁,已近似于奢侈。

睿儿自小乖觉,不哭不闹,一路上多在酣睡。在一块青石上坐定,从绮罗手中接过睿儿,拂过他小小的额头,担忧着他的眼睛,终于体会到慕容老夫人当年的心境,离开白云已经有数年了,不知待我如慈母般的老夫人可好,怀念如潮涌上心头……

“主上!”绮罗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懵然抬头,顺着她的手势望去……竹林外升起了一批影影绰绰的黑影,“铁甲兵?”我不禁失声,竟比我预计的还快。身边的两人见此焦急不已,站到身前催促道,“主上,你快上马……”

已经追到此处,上马还有用吗?我镇定地起身,“绮罗,知音,你们护着睿儿先走!他们要的只是我……”

话音未落,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初起低抑隐约,如挽歌轻唱,而后越来越高扬……林中一霎之间起了大雾,浓浓的白雾挥之不去,隔绝了铁甲兵的影子。难道有人刻意而为?循着箫声,我半惊半疑地向前踏去……身后绮罗和知音,牵了马,一前一后,紧紧跟随。

越是向前,雾气越是稀薄,走着走着,我忽然顿住了脚,对面的青石上,紫色的八卦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人影横执了一根玉笛,侧脸缓缓地转向我……旋即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流漾着魅光。

“子莩——”认出了眼前的人,我低低地一唤,竟抑不住心下的喜悦。

笛声倏的一顿,顷刻,紫色的八卦衣晃动到眼前,磁性的声音滑入了耳窍,“梦儿,你终于回来了……”

也许在我心里早已把子莩当作了兄长,这一声“梦儿”却还是让我有片刻的怔忪。再看向子莩,他嘴角魅异的笑已经隐没,眼底寒意闪动,又执起了玉笛,只见那玉笛通体碧蓝,泛着冰滢滢的煞气。笛声幽幽而起,白雾重重卷动,弥漫了整个竹林……

“乘此刻,我们快走……”雾气里,依稀辨出子莩的身影,他已纵身在马上,挽住了我的手臂,“上马!”,顷刻间,风扬马驰,冲出了浓浓的白雾……

有惊无险地到了夕颜,离广陵城还有数日的路程,想那铁甲军应该不至于追入夕颜国,心中稍许安定。

傍晚,随子莩栖于驿馆,抱着睿儿,站在庭中静静地沉思……

不经意地抬眸,瞥见一袭紫色衣衫,飘逸出尘,移步走近,于是莞尔颔首,“子莩……”

子莩微微一笑,随后目光暗垂,一只手怜惜地抚上睿儿的额,“你终是为了他回来了……”

我轻蹙了秀眉,想起子莩是夕颜地位崇上的神官,便问道,“子莩,你可知双生花之事?”几年来,断断续续地寻觅双生花的踪迹,但是一无所获。

子莩收起了笑容,眸子里浮过一丝踌躇,“双生花须得极冷极寒之境才得以长成,以前神殿的先师唤来过寒凤,又降下了圣雪,夕颜才有过双生花……”

“寒凤?”听子莩的语气,想是很难一见的灵物,但他只说以前,“难道现今夕颜无人能唤出此物?”

“想是我的灵力不及先师,唤来寒凤是力所不逮……”话音稍顿,眸光幽幽地望向我,“不过,你来自异世,或许你能一试……”子莩说着,从袖中取出了那根蓝莹莹的玉笛,递到我眼前,“你需得学会驾驭此笛……”

“待后日到了神殿,我再慢慢教你吹笛之法……”子莩淡淡慰道,抬腕接抱睿儿,轻轻地叹息。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玉笛通体莹润,触指冰凉,“是不是真的?”,压抑不住心底的诧异,方才的一番话太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抚摩着玉笛,手指不禁有些微微颤抖,世上真的有寒凤么?我能不能唤来它?又如何让双生花长成?睿儿的眼疾又将怎样治愈?太多的思绪一时之间,盘绕上心头,让人迷离……

缓步踏进神殿,白雾缭绕,四根蟠龙白玉柱庄严肃穆,走到八卦的中心,我轻轻执起玉笛,朱唇微启,笛声清扬悦耳,冲入九霄……

不知吹了有多久,依稀尝到嘴角的腥甜,笛声已转为哀婉,自脚底漫衍而上的痛楚遍布了全身,难道我无法驾驭这玉笛?睿儿的容颜晃动在我眼前,眸光茫然得让我心痛……口中的殷红染了玉笛,我的身体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颓倒在地……笛声仍在断续起伏,渺若游丝……睿儿,我怎么能放弃呢?你那小小的眼睛,应该看尽世间的风光,我是多么想看见你眼里有着和他一样的光彩,焕如黑色的琉璃……再一次把笛抵到了唇边……

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迷朦泪眼里,看见蓝色的雪,一点一点,象飞花,象飘絮,漫天撒下,冰蓝色的凤翼在我上方盘旋……嘴角擒上了一丝笑,是梦么?侧过脸,一枝双生花在我身边袅袅绽放,一如冰魄,一如烈火……

我的手颤颤地伸向双生花,眼睛越来越迷离,渐渐沉入了黑暗……

悠悠醒转,看见了子莩、绮罗、知音的脸,对视上他们焦急的神情,我抬了抬手,“子莩,是不是真的……真的,唤来了……寒凤?”

只看见子莩的眼底掠过一丝欣喜,把睿儿抱到了我的身侧,“梦儿,安心修养,睿儿没事了……”

盯着睿儿的睡颜,小小的薄翦轻轻抖动,小嘴微翘,像是好梦正酣,我眼角含着微笑,拥住睿儿,一大一小两颗头颅相抵而眠……

仿佛又看见了他,站在石阶上,白衣清彦,黑琉璃般的眼眸望着我和睿儿,嘴角漾起了一抹春风……

斑驳树影下,睿儿手足轻摇,呀呀学语,抱着他,看见他眸中的灵动,烁烁有神,我抑不住心下的欣喜,柔声轻唤,“睿儿……叫娘亲……”

“娘-亲——”稚嫩的声音里透着奶香。

知音盈盈含笑,立在身边……扬了眉,眼光斜睇,见到她微微侧身,拭去了眼角的泪花……

檐角忽然黑影一闪,绮罗躬身跪在了身前,我无奈地叹口气,“绮罗,我已经不是左相,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绮罗微微一动,慢慢站起身,低声说,“主上……黎王已经放出了追寻左相的榜文……”又顿了顿道,“此地恐怕不宜久留……”绮罗银牙轻咬,眸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黎仲还是不愿放下我么?黯然垂眸,眼角的余光瞥见绮罗的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事?”

“还有,还有……”绮罗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主上让我去打探慕容老夫人的消息……发现有人意图对慕容世家不利,白云在南方的几处茶楼被人……被人……”

“被人强占了是么?是不是宫中人所为?”往日的心殇历历在目,终究要逼得我出手么?

“属下已经打探过,沐贵妃一年前便染恙,如今病重垂危,况且,沐雨的茶楼不久前全部毁于大火,想来不是她……”

“哦……”想不到沐雨竟是如此下场,沉吟半晌,想不清究里,转视到睿儿的颈项,“蕊”纹白玉佩正挂在他的胸口,“老夫人还好么?”

“老夫人现在京城打理,似乎精神不比从前……”这些年,白云只有慕容老夫人一人支撑,想必很是辛苦,下意识地蹙了眉,未加掩饰眼神里的忧忪。

“该回去看看了……”心里终是放不下白云茶庄和慕容老夫人。漂泊了这么久,不知道哪里是归宿,没有了他,何处为家?但是,白云是他的心血,不能放任不管。

“绮罗,想办法查出这幕后的人物是谁,我要亲自会会……”嘴角擒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三天后,我换上了久违的女妆,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眉若细柳,唇若粉黛,娇颜秀美,已然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素纱白裙更衬出了清灵的气质,瞄到简洁的螺髻,犹豫了一刻,把白玉簪收入怀中。

裙裾轻摆,来到花厅,对视上三双惊异的眼神,不禁莞尔,抚颊问道,“我脸上长什么东西了么?”

“主上……”看到绮罗和知音两人眼中的痴迷,淡然地覆上白色面纱。

“梦儿……”子莩的眼底有着浓浓的不舍,相望良久,终于,垂下水瞳,“子莩,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锁紧了我,“梦儿,别忘了我……”

泪涌出了我的眼眶,哽咽着回拥他,“子莩……我怎会忘了你……”

之后,毅然地抽身,上了车撵,风吹奏起了离歌……亦把那抹紫衣身影遥遥地吹远,越来越小……子莩,我怎会忘记,你是我的兄长,一样会深深地刻入我的骨髓……

路上,听说柳州城城主将要迎娶公主,我只是淡淡的一笑,吩咐绮罗绕过了柳州城,不愿意再回想往日的情伤。

这日清晨,到了京城,挑帘看见白云茶楼的匾阁,清逸隽永的“白云”二字映入眼帘,心中一恸,泪又顺着腮边滑落……轻轻地低喃,“皓……我回来了。”

“主上——”知音温声慰藉,“这不是已经到了么?”

我却仍失声痛哭,悲恸之声令绮罗和知音也默然垂泪。

“知音,把包裹里的胶浆取来……”拭了泪,抬起红红的眼睑,摘下面纱,拈了那胶浆,一层层地刷到脸上,换上一袭灰旧长衫,俨如病弱书生……

“主上……”知音不解地望着我。

回视一笑,抱起睿儿,“我去去就回,你们在此等我……”

茶楼的布局还和以前一样,熟悉地让我心酸,差一点又要落下泪来,扫视一周,瞥见刘管事的身影,我缓缓地踱到他身后,干咳了几声,详装憔悴。

“这位公子……”刘管事转身看我,轻轻蹙眉,“可是有事?”

“咳、咳……”我微微垂下了眼睑,声音沙哑,“掌柜,可否施我一点薄粥,这孩子已经两日未进粒米了……”

刘掌柜怜悯地看了睿儿一眼,说,“公子稍待,老夫这就吩咐下去……”说完,叹着气,走入后院。

静默地坐在一角,低头凝视睿儿,“睿儿……睿儿……你暂时在祖母身边待一段日子,等娘亲办完了事,就回来看你……”这些日子,在车上,我不停地教睿儿唤“祖母”两字,相信老夫人一定会高兴。

片刻后,刘管事回来,身后跟着慕容老夫人和她的随侍云姨,我淡淡地起身揖礼,望见那慈祥的面容,鼻子一时有些酸涩,可是现在还不能相认,若她知道我就是金沙国的左相……

“谁家的孩子,怎么看了就叫人心疼?”慕容老夫人蹙了眉,一脸的怜惜,伸手来抱睿儿。

“咳咳……在下也是无意中在一处断崖边捡到的,咳……只是在下时日无多,若老夫人肯收留……也算了却在下的一桩心事。”垂下眸,嘴角浅浅一勾,任她抱走睿儿,只见她低头抚弄睿儿,嘴角含笑,看到她们祖孙相聚的一幕,温馨和谐……我悄悄地转身,走出了茶楼,等老夫人发现玉佩的时候,等老夫人看见夹袄内的书信的时候,她就会知道,她手中的孩子叫“慕容睿”……

“主上,把小公子留在白云茶楼好么?”知音面有忧色,忍不住询问。

“那里本就是他的家,没有比留在祖母身边更好的了……”轻轻拍了拍知音,“只有这么做,睿儿才不会再跟着我颠沛流离。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离开了京城,我打算先去定州,那里也有一些抹不掉的记忆……

两岸,定州的青石小巷还是和以前的一般多,水乡的秀颀,摇橹的悠闲,映入眼里徒生怅然,斜阳拉长了我纤细的身影,渲染了周身的沉寂……“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一刻,终于体味到了什么是断肠人,又为什么在天涯,没有他,我已然没有家……

迈进白云茶楼,眼前晃动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果然是换了东家……”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白纱袖摆优雅地一甩,“小二——”

“这位姑娘……要包厢还是堂席?”小二殷勤地跑来,眼中闪烁着精光。

“我要——”素手一指,点中了二楼那间熟悉的厢房,“就那间……”那曾是我专属的地方,可以眺望扁舟,品茗弈棋。

“这个……”小二却一脸的为难,“有客人一直包着那间厢房……姑娘可否选别间?”

“若我们出的起银子……”绮罗看不得我受委屈,厉声问道,“可否将那包厢让与我们……或者,我们自与那房主说,如何?”

看到绮罗手中的金锭,小二的眼底闪过瞬间而逝的犹豫,立时堆上了谄媚的笑,“几位姑娘,这边请……这就为你们安排……”

“房主要单独见我?”未到半盏茶的功夫,小二便气喘吁吁地来回话,我自如一笑,淡定地扶梯而上……踱入厢房,窗边站着一个白衣身影,清逸寂寥,脸上戴着银质的面具,暮色中折射出淡淡柔光,恍然间,那背影和记忆中刻骨铭心的影子重叠……我不禁忘记了呼吸,呆呆地杵立,有些温热的液体流出了眼眶,一千多个日夜的相思,一千多个日夜的等待,以为此生只剩无止无尽的情殇……

窗边的人缓缓地转过身,微微地一动,声音里有着不可置信的颤抖,“敷儿——”昔日的一幕幕瞬间涌上了脑海,咸咸的泪哽在我的喉间,走过去,缓缓摘下他的面具,指腹温柔地抚遍他脸上的每一寸,那一道道的疤怵目惊心,按下那心涩,恸声轻问,“皓……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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