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了皱眉，我俯下身，往下曳了曳裙裾……想遮掩那黑色的血迹。
一袭黑裳张翼飘扬，徐徐披在了我的身上，“你在药泉，其实是想疗毒么？”，身边的人冉冉半蹲，已然瞥见了我的伤处……
裹紧裳袍，避开了他的检视，轻声道，“雨潇到药泉，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他举起手，欲撩开黑色的外衫，却被我不着痕迹地避过。
“贺云城主，药泉既是圣地，为何无人把守？”，忽然间，我连起了前后，心里浮出一丝犹疑。
却见他略略挑眉，眼中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因为每月的今日……都是我‘净身’的日子，族中无人不知，亦无人会去把守，不想……会遇见你……”
“不知，城主对擅闯之人有什么样的处罚？”，我凝眉而立，想不出他会如此关切的理由，更猜不透下一刻，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念头。
“若是别人，也许是几个月的苦役……至于你，现在中了毒，怕是经不起那样的劳役。念你是初犯，明日起去马场帮忙吧……”他淡淡地说完，直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旋身而回，只手捞起我，稳稳地放在臂上，未待我惊呼出声，他，扶住了我后倾的腰，朗朗笑道，“我的衣衫太长……你会绊脚……”
我讶然地望着他的笑颜，这一刻的他，在我面前，高大的威严已然融尽，恍惚间，只觉得善良可亲。
落日余晖里，扶着他的宽肩，任那黑裳拖曳摇摆，走出了树林，黄蒙蒙的泥地上，我和他的影子被融成了长长窄窄的一条……
“为何要待我这么好？”，我不解地睇着他，他忽变蕴墨的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信你的苦衷……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他抿紧的嘴角轻轻一弯，“而且，你现在的身子定是天天受苦……很少有女子，能像你这样不哭不惧……不过，身为一族之首，不能坏了族规，我还是要处罚你一阵子……只是去牧马……不会很累……”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望着他英气的侧颜，淳良的话语铭感了我的肺腑，可是，我的心，却涌起眈眈的不安，这一刻……我的泪，悄然滑落……贺云连城，你竟是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么？
“怎么哭了？是身子不适么？”他微微地一愣，掂起衣袖，擦干了我的两颊，俊朗的笑容温煦如风，可映在我眸底却觉得深深地刺眼，“等到了城里，我就找人替你诊治……”
望着他温柔的笑颜，我定定地说不出话来，是你待人一向亲近宽厚？还是，真的只是怜悯我这个孤苦苒弱的“乞儿”？贺云连城……为什么，此时此刻，我遇见的人，偏偏是你？
这便是羌族现今的栖身之地？望着那数丈高的城墙，青石磊磊，巍峨耸立，震得我心撼……城上红匾翠镂的字，异彩纷呈，让我不由自主地吟出了声，“渔……阳……城……”
“你原来识字……”低缓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想起他眼中的自己只是个乞儿，便嫣然笑道，“幼时在书塾外面偷学，略识几个罢了……”
“那你家乡何处？”英气的眉棱微微一凛，似想探究更多。
家乡何处？迟疑了一刻，对上他的眸，明睿如黑榴石，带有一抹毫不掩饰的关切……低下头，掩住心底隐瞒的疚愧，轻声道，“自记事起，便四海漂泊……”
“……我们进城罢……”他收起的目光骤然一黯，不再追问，默默向前走去。
穿过高亮深远的门洞，跃入眼里的是宽敞的砂跞地面，左右拥着两排貌似凉亭的青莲大伞，隐约露出了路尽头的绣阁楚楼，让人想得见那繁华美景……听见不远处熙攘的人声，想起此刻两人姿势的暧昧，我垂下头，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贺云城主，放我下来罢……”
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他挑眉温和一笑，纵身跃起，把我搂紧在怀中，点上那伞顶，飞上了屋檐，“这样……他们便看不见……”
他温热的鼻息轻拂过耳后，搅得我一阵慌乱……
渔阳城的马场，半面环山，半面环水，青青茵草接天无边，更有那成群的骏马扬蹄奔腾，啸鸣震天，壮观非常……
在这辽阔的马场，青帐牵马，扬鞭相逐，并没有让我有任何的不适，反倒让我对他的歉疚又多了一分。
清早，换了嫩芽色的无领对襟布衫，散了云髻约束，扬发披泻，只留一颗绿松石垂挂在额际……曼曼举步走至湖边，伸手触及清澈透明的碧水，凉意袭人，心头却为这刺痛指尖的冷寒涌出一阵欢喜……那日自巨蟾身上取得蟾酥之后，便日日小服，加上贺云连城请了大夫悉心条理，虽未再去药泉浸身，但四末的知觉已渐渐地恢复，脑际的疼痛仍会反复，也已不像以前那般会痛到昏厥。心里不禁自慰，也许，再过不久，就可以摆脱这个魇毒……可是，又该如何摆脱那一道皇旨的捆索？
脑际里不期然地浮出了贺云连城俊朗的容颜，忆起了那日暖人心头的白馍，温厚善意的披衣，几近苛小的处罚，关怀备置的解毒……为什么，你不是一个冷情寡意的人呢？对着他，我有几分感激，几分愧疚，已至于，让我生出了犹豫。该不该，告诉你，我就是……萧毓言。
晨曦里，风吟浅唱，坐在湖畔，任那三千青丝垂垂挂下，飘飘荡荡，仿若这湖镜底的水草，纠暧缠绵，柔美惋伤……伸出素手，细细梳理，水中倩影苒苒如昔。
“雨潇……”绝尘的马蹄，载着那一抹斐红色的倩影，转眼飞至了身前，“快随我选马去……”
“莲儿，论到挑马，我怎能及你……”无奈地站起身，歉然一笑。贺云莲可是这草原上的一朵凌霄花，美艳活泼，若论骑术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当日，刚进马场，便被她灵活的身手，精湛的骑术深深吸引。贺云连城的这个妹妹，不得不让我钦佩……
“雨潇，明日便是我们的阿古瓦节，远近城域的人都会来看我们的赛马会，难道你不想嬴上几场，夺一两件宝物？”，她翻身下马，轻如雨燕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不就是几件镶了玉石的物器……”我点足轻旋，绕过她，回眸浅笑，“……还激不起我的兴致……”
“那要怎样……才能激起你的兴致？”，磁性的嗓音，从身后悠悠地传来，惊得我一时愣怔，他，不知何时，已牵马站在身后。
举目看他，牙白色的发带束着那高髻，无领圆襟的藏青锦缎，襟前绣着月白色的“青鱼”图腾，身边立着一匹壮硕高马，黑鬃凛凛，乌溜大眼，神采丰逸。
定下神，看见那黑马，暗自赞叹，不由抚掌说道，“若赏物皆像这匹黑马一般俊……雨潇定会去赛上一赛……”
“那你打算怎样来嬴它？你可有合适的马匹？”，他惑人的唇边扬起了一抹兴味。
心思一动，我莞尔笑道，“贺云城主的‘夜光’是一等一的好马，若能借我一日，我必能挑出合适的坐骑……”
“你是想……”他炯炯的眸光盯视着我，瞳仁里映照出我的芙蓉笑面。
“若是城主信我，大可把‘夜光’借我一用……”轻松地侃侃而答，我理了理‘夜光’的鬃毛，不经意地问，“城主可舍得让出此马？”
迟疑了半晌，他低头附上我的耳边，魅哑的嗓音似带了一丝促狭，“……我舍不得……”
下一刻，我尚未回神，已被他挽住了腰，一起旋身上了马背，只听他朗声笑道，“……我倒想看看，有什么马可及得上我的‘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