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欢呼的热浪一波又一波地涌起……我拽马回首，望见那抹盈满暖意的高大身影，脚边挹起了渺渺黄沙，牵着黑膘骏马，向着我定定地走来……鼓噪声嘎然而止……他微微仰起脸，盈满了柔情，伸出了右手，五指微微张开，缓缓地抵上了左胸……我深深地一震，这个手势……
但见他揶起了明朗地唇，递上了马辔，说，“夜光，是你的了……”
……这个手势，我曾经见过，代表了羌族男子向最心爱的人表达的誓言——“至死不渝”……白翎面具下，他幽深的眸光，灼灼得逼人。这一刻，我恍然明白，那些理不清的头绪，是因为他对我的心意，早已胜过了当日恻隐情意的白馍……
……我没有接过马辔，俯下了犹带泪痕的脸，柔声笑道，“城主……请容雨潇我，将它转赠给你……”
他收起了笑颜，默默无言地挽住了缰绳，右手依然贴着心口，眸里浮出清清楚楚的殇恸……
如果可以，我不想去揣测，你会退婚的缘由；如果可以，我不想去探究，你说的“心有所爱”意在何人；如果可以，我宁愿忘记，与你一起扬鞭逐马的快意……如果不走，下一刻，定会更伤你的心……你是那么善良温和的人呵。
我掉转了马首，没有再看他的脸，穿过又荡漾起笑语的人群，踩过湖水，向前奔去，隐隐中觉到，在那人群中，有一双如影相随的眸光，燎灼了我的后背……
疾行捋马，瞟见了树下兀立的白衫人影，不由扬蹄飞驰，“景灏……”
树下的人，张开了双臂，稳稳接住了一跃而下的人儿，“小言，赛好了么？”
“嗯……”按不下心头涌上的忐忑，“景灏，我们收拾一下，就上路吧……”刚才的眸光像极了那黑羽面具后的人……
牵着星辰回了马厩，喂了它最后一把青稞，“星辰呵，不能带你走了……以后，就忘了我吧……”这马场的一草一木，都不是我的，带不走，留不住……
背上行囊，换了布衫，走出了黄土垛垛的院落，望见殷红的晚霞，心里有一瞬伤怀，不想作那一叶飘萍，却总是任风吹起，随雨打落……
看见了旷野中藁艾般的身影，瘦立的白马，我浅浅一笑，走上去，挽住了他的臂……
“姑娘……”冷不防，传来一声叫喊，一个马场的仆从匆匆追至身前，“京城来的几位贵客，想见见拔了头筹的姑娘……”
我禁不住一愣，想起了枣红色的高马，英挺的身姿……这个时候，去见的人会不会是他？朝夕共对了十载，岂能再瞒过他的眼睛……他怎知，从出宫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再回到那个阴冷诡谲的地方。
“我换身衣裳就去……”谦和有礼地一声答复，隐瞒了我的心迹。待那人影走远，不由催唤身边的人，“景灏，我们走罢……”
“好……”他读懂了我眼中的惶惶不安，扶了我上马，扬鞭飞尘……
路上没忘记，把这一月的事一件件告诉了景灏，只是谈及贺云连城退婚的原由，我不禁一阵黯然……
勒马到了城门，却为那城洞里杵立的人影，蓦的怔忪……
藏青色的骑装显出他磊落干爽的英气，黑色的高马帚尾骏逸，可是，那脸庞却没有了曾经温煦的笑意。
下了马，走到他的身侧，只听见，他低缓的声音，慢慢地落在风里，“你赢了连城的马，也赢了连城的心……带着夜光走吧，以后，我的身边，会有星辰……”
“城主……”
“连城不会留你，也自知留不住你……连城只怕，为难了你，会连朋友也做不得……”
这一刻，他凝着我的眸光柔情轻漾，刚毅的脸庞淡静若水……
这一刻，我垂下眸，掩不住脸上的凄凉笑意，心底有千言万语却如那鱼刺哽喉。
“今日一别，但愿后会有期……”他把缰绳放进了我的手中，久久，声音泄露了一抹惋伤，“请把它当作是连城……”我心头禁不住哽咽，是想让它日后和我作伴，就像你在身边一般么？
他一步一步地走，擦过景灏的身侧时，微微一顿……无声地凝眸……终于，那孤高的身形，模模糊糊地融进了门洞的落晖里……我，任他的背影越离越远，终究没有说出口，我就是他退了的……“妻”。
假使没有那个雨日，没有那个白馍，或许我们不会交集，或许我们还会背负一生的婚约。
风吹沙舞，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小言，走吧……”景灏走到了身侧，抬起冰凉的手指，拭去了我的泪，“这不是你的错……”
是么？只是天太弄人……
策了马，不带一丝眷恋的离开……越上高高的山岭，回首遥望，青石壁垒的城池，红琅翠镂的牌匾……已然恍若隔世……
城外的数丈地方扬起了黄尘，几只马影疾驰而来……待看清了为首的枣红骏马……唇边浮出了苦涩一笑，早已猜到，他就是京城来的显贵。
“他来了呢……”风，轻轻撩动我的发，遮住了我的半毗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