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猛然向下一坠。
乌黑烂臭的泥浆瞬间铺天盖地狂涌而至,湮没全身,慕挽晴在一团臭气熏天的泥沙中急速下滑,像是落入了垂直滑梯,无数细小的沙子哗啦啦划过脸部,口鼻里也灌进了大量流沙,不过几秒呼吸就开始不顺畅。
虽然知道在流沙中不应大力挣扎,但她已然是全身陷入,出于人想要生存的本能,便拼了命伸手四处胡乱抓握,却始终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有流沙从自己的指缝淌过。
呼吸暂停,不用几分钟便会死亡,难不成当真折戟于此,莫名其妙淹死在这流沙里。
神智开始渐渐涣散,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全身上下像是被人用绳索紧紧套住,宛若沉入深不见底的汪洋,半分逃脱的可能都没有,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她重重摔了下去。
劫后余生,慕挽晴全身上下裹满黑黝黝的泥浆,泥鬼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晕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人听闻声响,转过头来。“姐姐!”
一声惊呼,慕蓉雪扑到慕挽晴消失的那片泥地上,原本在手中紧攥的薄被如断线风筝飞旋了出去。
大雨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了满脸的雨水汪汪,衣衫尽湿,慕蓉雪却不管不顾,疯了般拿手当铁铲刨地,明珠晶莹的指甲里顷刻便塞满了赭色湿泥。
泥土湿滑,挖开又流了回去,她破风箱似的抽泣着,一遍遍呢喃,“姐姐,你出来好不好,求你了姐姐,不要离开我!。”
“三小姐!”车夫于心不忍,赶紧去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他只好殷殷劝道:“依我看,这事发生地有些诡异,二小姐未必一定遇害,我们下山,找人来帮忙。”
慕蓉雪动作一顿,五指狠狠插进泥地里,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霍然起身,冒着大雨摇摇晃晃向山下奔去,
“我知道了!找裴世子!找他!他一定能救回姐姐!”“这雨来的有些蹊跷。”
金霞寺的一处素雅静室内,方慧大师望着窗外雷霆之势的暴雨,有些担忧。
裴逸正坐在他对面饮茶,闻言也隔窗望望,道:“京城好多年没下过这样的倾盆大雨了,下一场也好。”
方慧大师不置可否,转首又望见裴逸的目光久久未曾窗户上移开,淡淡笑道:“裴世子心里可是记挂着什么。”
“没什么。”裴逸立即调转目光,一口饮尽了手中的茶。
茶杯刚放下,大门猛地打开,浑身湿漉的慕蓉雪箭射而入,扑通一声跪在裴逸脚边,“裴世子,快,救救我姐姐。”
车夫及两名侍卫随即跑进,跟着也跪下。
裴逸心中一震,霍然起身,立即将一干人等都请了出去,唯独留下了那名车夫。
这个车夫,是他派去保护慕挽晴的。和她争执这一番,婉棋和小桃她必定不会留下,他便让她们直接回来,让这个看似平凡的车夫易容隐藏在她身边。
“怎么回事。”
车夫尊敬叩首,马上将前因后果详细讲了一遍,裴逸听后,深深皱起了眉。
流沙虽然会使人陷进,但若说瞬间将人吞噬,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而且慕蓉雪后来也有再到那片泥地上,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那就是说,是有人针对慕挽晴故意为之了。
“可在原地做下了记号?”
那车夫点点头,裴逸又问:“你们是怎么和大队伍脱离的?”
“本就天阴雨急,看不太清前方的路,出发没多久便起了一场雾,只能放慢速度前行,等到烟雾散尽,前后的马车就都不见了。”
裴逸颔首,挥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那人走后,随即裴逸对着空气淡淡道:“等会雨势减小,派一队人马上山顶查看其他人的情况,剩余的人搜寻全山,尤其是一些隐蔽的山洞和峡谷,要格外仔细。”
一个人影自那空出显出来,钰书还有些不情不愿,“落入流沙中,铁定是要憋死的,救什么救。”
裴逸无声无息瞥他一眼,微笑道:“听闻你在扬州城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楚馆一夜风流,滋味如何。”
钰书脸一青,像是被噎住,那明明是为了调查事情才去的好嘛!有点怨念地盯着自家主子,直觉他不会这么善良的放过自己。果不其然,随后他听见裴逸淡淡道:“不如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长长见识,哦,对了,婉棋好像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
钰书立即吭吭哧哧咳嗽几声,一抬眼望进自家主子温柔似水的双眸中,赶紧道:“我这就去。”
裴逸微笑拍拍他的肩,表示任重道远的信念。
“掉进流沙里,不过是障眼法,这样偷袭的方法,要时间地点把握地丝毫不差才可以,真要杀她不必这么麻烦,所以我们要赶在她被送走之前,将她救出来。”红红的火光映在脸上,带一点融融的暖意,熨帖而又温馨,慕挽晴从黑暗中醒过来,幸运的死里逃生让她望着眼前摇曳的火苗,怔愣良久。
仿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窒息而死的痛苦,不过大梦一场。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眼光有些迷离暗淡,明显还处在神游状态。
“醒了。”突然一声关切的问候,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慕挽晴转眸去看,立即直了眼睛,“你怎么……”
话说一半,她顿住,楚云修坐在火堆旁,又添了一把柴火,转而望向她,“我怎么了?”
慕挽晴一时默然,只半目不移地望着他,倒不是因为他上半身未着寸缕,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会有那么迂腐封建的观念,而是因为她清晰看到他的身上,肩膀,手臂,腹部,腰间,纵横交错遍布着长短不一的狰狞伤疤,像是刻满刀痕的菜板,伤痕累累。
他一个天潢贵胄的皇家子弟,从小众星捧月,万众瞩目,怎么会受这么多的伤。
她突然想起了前不久他把自己掳走的那次,似乎在他的手上,也曾看到过许多伤疤。
她定定神,猛然跳起来,伸手就要抓他的手,他却似乎早有警觉,一错身让开,淡淡道:“无所谓了,都是过去的事。”
慕挽晴手抓在空出,倒也不尴尬,一顿立即便伸了回来——好奇心驱使罢了,人家不想说,她没有非知道的必要。
这地道逼仄狭长,阴冷得很,她略略发冷,便扭身向后,去找自己刚才跳起时震落的衣服,在手中抖索几下,这才发现竟是楚云修的中衣。
“只剩这件衣服还算干净。”楚云修静坐在火堆旁,不冷不热地解释着,眼光瞟了瞟角落,角落里,两人的外衣堆在那,沾满污秽烂泥,都看不出衣服原有的颜色了。
“你刚掉下来时,浑身是泥看不清面容,我还以为是终结者来了,差点一剑刺死你。”
很难得这人还能讲点冷笑话,虽然语气明显的生硬,她还是咧咧嘴角勉强地笑了——不用说,自己满身的泥秽,都是他清理的。
她挪身子到他不远处,将他的中衣拢在手心,双手递向他,认真道:“谢谢。”
望着她微勾的唇角,楚云修有一霎的失神,很快便思绪回拢,接过衣服穿上,客气道:“不用谢。”
空气中浮上来一种奇异的暖洋洋的气氛,在这阴暗的地道内氤氲开来,两人共向炉火,因这一刻同处险境,生死难猜而多了几分温软心境。
两人围着火堆,各自讲自己的遭遇,果不其然遇到的情况是相同的,掉入陷阱的方式是也相同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专门冲着他们两人来的。
不过令慕挽晴咋舌的是,这位好像想置他们于死地却又不情愿这么早结束游戏的变态幕后操纵者,居然早早在这地道内准备了水和火堆,明显地不想他们脏死冷死渴死,只是有点缺脑子地忘记了会饿死。
不想让他们早死,那就是想留下来好好折磨一番,毕竟他们这种消失的方式,是个人都以为生还无望,放弃搜寻。
“这地道墙皮脱落许多,应该是个尘封多年的逃难通道。大寺庙一般都会在地下修建许多通到各个地方的暗道,以备烽火战时不时之需,这个便是,另外,我担心对方立即就要有下一步的动作了,毕竟费尽苦心将我们骗进来,不会只当摆设……”
话未完,突然嗖嗖几声,数排绿光幽幽的匕首寒光冷冽,瞬间逼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