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盏小筑，他亲手帮她松下两件狐裘，拍了拍她的脑袋：“下次出门时记得多穿一些。”
苏晓点头，将手伸到火炉前翻烤着取暖，火光跳耀着，透过橘黄色的暖光，她看到手指呈现着粉嫩嫩的颜色，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那小痣又跟着上扬，暗示着主人满足的好心情。
回头看了看他，她伸手拽了他的手，放在火堆面前，死死地奖捏住：“这样就不冷了。”
他抽了一只手出来，翻着她看了一半的《药典》，问：“背到哪儿了？”
小狐狸微笑了，他的提问正中她的下怀：“到第第八册第三部二十八章七十六点了。”
如果速度不变，还有三天，她就可以背完这一本书，他看着她略有些骄傲的望着他，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写着闪亮亮的三个大字：“求表扬！”
“很好。”他颔首，却并不放过她，“说一下，今天的汤里加了些什么药？”
她略一思索，从容不迫，迅速作答：“红娘子，附子，滑石，黄连……”
如数家珍。
他淡淡点头，抛出一个香囊：“这里面又有些什么？”
苏晓略略嗅了一下，闭目思索，张口作答：“苍耳，忍冬，白芷，菊花，桂枝……”
白煜又点点头，却不再问了，手指拨弄着《药典》泛黄的书页，忽而记起她几乎快要背完千机阁的藏书了。
苏晓歪了歪头，看着火光跃动，给男子锋利冷漠的侧面镀上一层暖洋洋的橙红。
男子的一双眼很沉静，晦明难辨。
苏晓知道他是满意了自己的答案，也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眯着眼睛微笑，小痣点点上扬，越发越的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其实她是想问他为什么晚来，可是看着他的脸，却又莫名的停住了，只是安静的低下了头。
白煜不言，只是翻着手中泛黄的书册。
和一般的人不同，两人之间的沉默并不会让他们觉得难堪，反而像是山水画的留白，更出意蕴。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旁人看来奇怪，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浑然天成，彼此自觉的天生如此。
对苏晓而言，白煜就是白煜，不是兄弟，不是父母，不是朋友，不是情人。
什么都不是，就是白煜。
彼此以姓名相称，并不意味着不亲密，毕竟，只是个称号而已，亲密，是两个灵魂之间无声的贴近。
门开了，有细碎的铃声响起：“属下来迟。”
苏晓缓缓地笑，笑容和着散漫的火光，让人从心尖子上暖了起来：“夕暮姐姐。”
回头一看，苏晓也并不错愕，尽管来人竟然顶着一张平凡的脸——是先前端药的绯衣婢子。
“姐姐的功夫越发的精进了呢。”苏晓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摸索着她的脸颊，从脸侧撕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此女正是冰蟾宫左使，【千面】夕暮，以易容术著称。
“拿去玩儿吧，算是奖励了。”夕暮把面具叠起来，放进一个小小的锦囊里，虽说是笑着，一张脸媚态横生，但苏晓却隐约感觉夕暮缠着有心事。
她从有意识开始，夕暮就照顾她，就像是她的亲生姐姐一样，她的一举一动苏晓万分熟悉。
夕暮抬头望了一眼白煜，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而白煜沉默着，只在离开的时候，恰似无意的提起：“这些日子我有急事，若是没能按时到小筑，那你就来书房找我吧，若是找不到，那我就是闭关了。”
缓了缓，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这些日子外面有些乱，山里的人会派出去很多，守卫会减弱，若我不在，就好好的呆在小筑里面，别乱跑，懂了吗？”
眉头微皱，他不厌其烦的再三重复。
苏晓点头认真记下，神情有些呆滞，眼角的小痣像是欲掉出的泪珠，她缓缓的回答：“哦。”
低眉顺眼，她很乖巧，可是这样子怎么看都是被霜风吹过的小花。
白煜的动作微不可见的一僵，又摸了摸她的头。
“要乖，听话。”再次重复。
点头。
“要听话。”
还是点头。
“……我走了。”
依旧闷闷的点头，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出手拉住他。
“什么事？”白煜将讶然藏在眼眸深处。
苏晓蹬蹬的跑来跑去，将挂在架子上的大狐裘取下，踮着脚尖想为他系上，却仍有些勉强。
白煜莞尔，弯下膝盖让她能达到他的高度，等着她为他系狐裘。
身上未暖，心口却渐渐的热了。
四目相对间，那孩子的眼睛湿漉漉的，雾霭升腾。
心下了然，他只得再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心里各种情绪涌动着，像是涨潮之前的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安慰。
“再等一天吧。”苏晓开口祈求，眼睛里面空落落的，让人看了心口发紧，“你不来了，我在这儿还能有什么意思。你再等等吧，最后给我一天，让我把药典背下来，背完，好不好？”
白煜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看苏晓，纹丝不动。
只有站在他身后的夕暮看到，男人的手握成了拳头，血肉发白。
“一天。”白煜蹲下身子，把捏住他衣袖的孩子拢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鬓角。
他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溺水之人生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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