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的嗓子卡住了,什么也唤不出。
大悲大喜到极致,不是尖叫,也不是哭闹,而是一种趋近于死亡的平静。
当年的苏晓也是这样,得知自己只是一个被圈养的工具,被最信任的人利用,她也是这样。
处理事情的时候很冷静,当年的她迅速在事情没有暴露之前策划好了逃生的道路,确保自己安全了,才在宁景晗面前松懈下来,虚弱的问一句:“可以抱抱我吗。”
时隔五年,同样的滋味又在她的心口化开。
她不哭不闹,只知道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处理宁景晗的伤口。
走上去,宁景晗面如金纸,但是脸上还有安然的笑容,还吹着箫:“晓儿。”
苏晓出手飞快,迅速点了他几处大穴,夺下箫管,想要扶着宁景晗,只不过男子却错开身,一脸淡然:“无碍。”
苏晓只得跟在他身后,随着他。
闪电一样的速度,到了小院里,宁景晗就像是短线的木偶一样,整个人倒了下来。
苏晓面色不改,扶住宁景晗,毕竟是习武之人,气力不会太小,不过还是费了一些力气把宁景晗弄上床。
她很快把随身的手帕扔进水壶里面,壶里面有她刚才烧开的水,顾不得烫,苏晓像是麻木了一样,木着一张脸,不停地帮宁景晗清理伤口周围的肌肤。
衣服黏在了伤口上,苏晓的手有一些抖。
每牵扯一下衣服,伤口上的血痂就扯动一下,宁景晗没有动,只是白了一张脸,看着她,眼睛很黑,神色无奈又温柔:“不疼。不用管我。”
苏晓冷冷一笑,看了一眼宁景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呼吸,闭上眼,狠狠一拉。
伤口被撕裂,像是泉眼一样,冒出血水。
苏晓掏出五年前他们一起剖鱼的那一把柳叶小刀,把刀刃放在火上过了一下,等不到刀凉下来,就划开宁景晗伤口周围的衣服,擦拭干净,先往伤口上撒了麻沸散,快速用小刀剔除坏死的肉,撒上伤药,穿针引线,用在酒里泡过的针线为宁景晗缝补伤口。
期间,宁景晗没有呼痛,只是看着苏晓笑,不断地安慰她:“不要紧张,我不疼。”
苏晓一声不吭,扒开宁景晗的上衣。借着烛光清理伤口。
不看不要紧,一看,差一点儿眼泪就下来。
宁景晗全身上下都是伤,有新伤也有旧伤,各色的疤痕盘踞在他修长健美的躯体上。
躯体如画布,白皙紧致,伤口就像是一串一串的竹影。
好一幅密密麻麻的墨竹图。
苏晓毫不客气地给师傅扒光光,最后考虑到师傅面子问题,善良的给师傅留了一条亵裤。
宁景晗面白如纸,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看着她这摸样,还是忍不住笑了:“晓儿,为师是男人。”
苏晓义正言辞:“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分!而且你是男人,你又不吃亏,吃亏的是我吧?我小的时候疼晕过去的时候你一样不是把我扒光了扔进浴桶?我哪儿里您老人家没有看过?这样说吃亏的是我好不好。我好歹还给您留了一条亵裤。”
言毕,少女一点儿不客气的指着宁景晗的亵裤:“师傅,这儿……没伤吧?”
师傅很淡定,捏了苏晓的手:“你觉得呢?”
苏晓终于忍不住破功,耳垂像是三月的春花,红的可以掐出血。
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完,苏晓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眶红了,却一言不发。
如果她哭闹,宁景晗倒还知道怎么应付,她这样不发一言,他看着只有心疼:“没事,都过去了。”
握着姑娘被血污了的手,感觉到手心的娇嫩和热度,他面色一白,皱了皱眉:“怎么烫伤了?”
苏晓不发一言,她这下才觉得手掌火辣辣的疼,向前把手伸进开水壶子的时候,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苏晓深深地看进宁景晗的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面,最后冷哼一声:“敢情……不是伤在我身上,您就不觉得心疼是吧?”
她很少这样不客气的说话。
“宁景晗!我告诉你,你下次再把自己弄得这样遍体鳞伤,我就和你断绝师徒关系!”第一次,姑娘直呼他的名字,却是为了他的伤。
平心而论,这段师徒关系里面,仅仅从物质方面来看,或以更多的是苏晓。
一个人威胁对方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用最贵重的东西威胁对方,但是苏晓气昏了,她用这一段师徒关系来威胁宁景晗。
宁景晗笑了,她把这段关系看得很重要。
“莫哭。”他粗燥的还带着血污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把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擦干。
泪水化了血污,留下一道一道暗红的痕迹,弄花了姑娘白净的脸。
他抬了抬左手,苏晓才看见他的左手有一个小匣子。
他示意她接过小匣子,苏晓把小匣子捧在手里,眼前一花,又差一点儿落下泪来。
小匣子是木头做的,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雕花精致,但是微微的有一些变形了。
有一些地方凹进去了,凹进去的形状,是手指的形状。
师傅一直忍着疼,手里抓着这个匣子,没有呼痛。
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这个变形的瞎子,却看见十二把仿制柳叶小刀打造的小飞刀,形状更加精巧,上面还甚至细细的镂刻的花纹,质地如冰如玉,刀柄的末端还有小小的孔。
她学牵线引偶之术的时候,宁景晗就说过,改日给她打一套小飞刀,系在引线上使用。
连她都忘了,他还记得。
眼泪又一次落下,苏晓一怒之下摔了小匣子,十二把飞刀叮叮咚咚的散落了一地。
银色的飞刀,映照着月光,闪花了苏晓的双眼。
“我不要这些。”苏晓面色木然的看着宁景晗。
“那你要什么?”宁景晗深深的看着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我要你,”苏晓埋下头,泪流满面,嗓子沙哑,“一世长安。”
宁景晗连受伤时都没有乱过的呼吸,在此刻乱了。
他在姑娘吃惊的时候,发了狠,坐起身来,拿过干净的被单细细地擦拭姑娘被血弄脏的面孔。
自己刚缝好的伤口鲜血淋漓,却浑然不知。
苏晓尖叫,面色发白:“宁景晗!”
宁景晗没有管她,只是狠狠的捏住苏晓的下颚,逼她看着自己。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对她如此强势。
“苏晓,”他的声音像轻得是叹息,“这个,我给不了你。”
四目相对之间,苏晓泪光盈睫,宁景晗眸色幽深。
“但是,我保你,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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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长安】现在被大家广泛采用,其原创:唐七公子《华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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