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云哲愣愣地停下手里的活,手不知不觉被尚未拾起的花瓶碎片划了条口子出来。
“你想去吧?夜街。”罗烈重又说了一遍,黑暗的夜色里,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云哲错愕地抬头,明明知道罗烈没有看向自己,却感觉自己就禁锢在自己师傅的视线里。
“没有啊。”云哲慌乱着低下头去,依旧伸手去拾地上的花瓶碎片,口中低低说道,“那夜街,徒儿去过好多回了,去都去腻了,怎么可能还想去啊?”
有那么一刻,那屋子里本就幽暗的烛好似将要被大风吹熄一般,火苗惨淡地跳动着,诺大的屋子里,唯有罗烈的叹息声和云哲默不作声地拾取碎片的声音。
“为师累了,想要休息了,你出去转转罢!”终是罗烈率先开了口。
听见罗烈的话,云哲低靡的眼神瞬间着色,云哲猛地站了起来,想要走向罗烈,却看见罗烈已经起身跟自己摆了摆手,然后向卧榻走去了。
“那师傅好生休息吧,徒儿先出去了!”云哲不敢再有其他言语,转身出了那屋子并带上了房门。
树影婆娑,幽月如烟,时不时吹过的几缕夜风,吹不散白衣少年眉宇间浓郁的忧愁。
云哲闷闷坐在院落之中,想起湘歌,想起锦青,想起玖王爷。自己与他们,差了什么呢?显赫的的家世背景,权利漩涡中心的身份,不可一世的财力、物力、权利?倘若自己也像玖王爷一般尊为王爷,倘若自己也像姚锦青一般承袭将军的名号,自己的心里面,还会有那隐隐作痛的自卑么!?
没有可比性。
没有倘若,没有如果,没有假设。
云哲坐在月光底下,渐渐将头迈进膝盖,深深的,深深的。
只是,抑制不了心底里的那份爱恋,短暂的沉寂过后,依旧是心里面的麻痒难耐,担忧难忍。
此刻师姐在做什么呢?是否跟姚锦青在一起呢?夜街人多人杂,倘若她与姚锦青走散了怎么办?她现在记忆又失去了,若是有人欺侮她了怎么办?若是被她那个恶毒的爹看见了强行带回府里又要怎么办!
一念及此,云哲心中冷汗涔涔,不及多想,他终究还是出了门,奔着夜街跑了去了。
清幽的院落里重又变得安静,适才紧闭的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罗烈从里面缓缓踱出步子来。
望着云哲远去的身影,罗烈没有出声,没有表情,唯有心里深深埋藏着思虑已久的想法,独自斟酌。
让他们去吧!
让他去吧!
若是能看到一些甜蜜醉人的画面,让他早些死心也好。自己教出的徒儿,自己还会不了解么?
人,总是要经历一番迷惑,一番痛彻心扉,一番刻骨铭心才会知道,追求的永远都不是最好的。摆在眼前最澄明的问题永远是现实。
纵使再相爱的男女,倘若一有了身份、权利的界定,有了背景与现实的阻隔,那一份爱还当真那样执着么?那对男女还真的能坚持到永远么?
罗烈看着皎洁的月亮,忽然背着手转身向里屋走了。
……
花鼓的“咚咚”声,银铃儿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湘歌看着不远处渐渐围成圈的人们和“圈”中心的几个艺人,心里说不出的兴奋。
“我们走!”锦青忽然扯上湘歌的衣袖,带着她也向那人流攒聚的地方走去。从人群外侧到人群里侧,锦青用身子挡人,小心翼翼地带着湘歌进了里圈,恰逢落在那放道具的架子旁,架子上大小不一的兵器,艺人脸上戴的各色各样的面具,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纷纷呈现在湘歌眼前。
火光融融,嘈杂的人声在艺人的吆喝声中逐渐小了下来,湘歌同那些人一样静下神来,看街边艺人如何耍弄。
“锦青!”湘歌忽然开口,“这种场合没有零食怎么行!”以前跟朋友在影院看电影的时候,她都是捧着爆米花,舔着冰淇淋的。
“我去买?”锦青眉头微皱,眼下人群混杂,保不齐会出什么事端来。
“快去快去!马上就要开始了!”湘歌兴奋头不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愉悦过呢,“我就站在这架子旁边又不走开,放心吧!”
锦青心有余悸,看了看湘歌那带着悦色的脸,终还是挤出人群去:“我马上就回来!”
那戏码似乎是已经演过几日的了,湘歌立于圈内,时有听到人们小声议论,今日的艺人还会不会像以往那样露出绝技。
那些艺人戴着面具,穿着相似的衣裳,湘歌隐隐看出这是在扮演战场之上的打斗,唯不同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戴着一张漂亮得宛若王者的面具冲锋在前,观众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只见那人挥剑连连,各种艺致动作演绎得颇为豪迈,那人连着翻了几个跟头,起身之际,忽然从那带着面具的口中喷出火来,四周围观之人一片叫好,湘歌亦是跟着拍手。
场地另一段站着另外一个艺人,同样是华丽丽的衣装,头上却以王冠标示身份。锣鼓声响,只见那人拉弓射箭,忽然向喷火扮相的那人射去,箭等未近前,同一色衣裳的人里忽然有人跳出来,脸上的面具已经由男人变为一张漂亮女人的脸。
透过周身那人们的谈论,湘歌已经可以隐隐听出剧情来了,带王冠的是白水国的君王,会喷火的是青羽国的王爷,替他挡下那一箭的,是那王爷最得意的宠妾。好一出宛若“霸王别姬”的生离死别!
湘歌头脑之中忽然觉得这画面好似在哪里见过,女艺人那一声声哭腔听得她心头哽咽,说不出的酸涩难忍。大红的染料宛若鲜血,在湘歌的眼里是那样的刺目。心,与身上那一道深邃的伤疤一同痛起,脑子恍惚,自己仿佛看见千军万马奔驰的样子,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凄厉地哀号:“湘歌,湘歌啊!”
谁,到底是谁!为何心里莫名地哭泣、哀伤,为何为何说不出的慌乱,心中好似有团热流想要爆发出来似的,想要呼喊一个名气,却怎的也想不起那名字叫什么,怎的也发不出声音来!
……
当是时,焦点都集中在这艺人身上的夜街里,忽然传来奔波的马蹄声,高亢的吆喝声,恣肆叫嚣。
“将那十几个忤逆新帝的戏子抓起来!”一声嚎喊惊动全场。
自古胆敢扮演帝王的,确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突发奇变,围观的百姓纷纷慌乱起来,再没有人顾得上看戏,纷纷向四周涌出去,人流立刻慌乱起来。
湘歌脑子混乱,亦是被这突来的奇变惊了神,人群慌乱,锦青又不在身边,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脑中疼痛,待到看见那越来越近的官兵了,才恍然觉得自己也应是快些跑开的。
……
锦青捧了零食袋子回走,心里总觉得好笑,这是哪里的习俗呢,看戏的时候竟然要吃东西!才一走回人群,锦青忽然看见远处奔驰的人马,眉头凝聚,他隐隐看见那人马竟然是奔着艺人演出的那人群去的。
湘歌!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的安危。零食袋子掉在地上,锦青瞬间跑向人群,早说过不应该离开她身边的,早说过自己有不好的预感的!
……
云哲不停地奔。
白昼城街巷数不胜数,繁华的夜街亦有十几条,云哲只管御了轻功在每一条夜街的房檐之上飞掠,只想找到师姐的身影。只要看到她就好,只要远远地看着,远远的。
云哲心中楚痛涟涟,他一边寻找着湘歌与锦青的身影,一边心中黯然神思。
是啊!自己算什么呢!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权利,甚至连父母都没有!自己这样的人,能给师姐什么样的幸福呢!能做的,唯有远远看着师姐,看她与别人尽展欢颜,看她拥有幸福。
只是,不甘啊!当真不甘!
神思恍惚,云哲沿着房檐快步前行,忽然看见下方人马攒动,火光里起了混乱。
师姐!
心中思念,云哲就当真看见了湘歌的身影,那一群慌乱的百姓你推我搡,师姐被挤得不知所措。
锦青呢!?
姚锦青人呢!?
带师姐出去的人是他,为何现在不见了他踪影!云哲心中升起丝丝怨怒,一个闪身飞了下去。
“师姐!师姐!我来了!”云哲落地,拨开人群向湘歌跑去,惊慌之中,不知有谁碰到了摆放道具的架子,那一个宽大的铁架子不偏不倚砸向邻近的湘歌。
“师姐!”云哲大惊,猛地起身扑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架子倒地,湘歌被云哲稳稳地护在了身下。
“云哲?”惊异,错愕,湘歌不知道为何是云哲将自己护住,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见到他。
“师姐,你没事吧?”云哲一脸关切,那其中还隐隐夹杂着愤怒,见湘歌仓然摇了摇了头,童稚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笑意。
只是,身侧那地上,忽然流淌出血来。
血!哪里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