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北平,初秋的一天。
一条僻静的胡同毗邻着摄政淳亲王府。一位西洋男子在胡同里来回蹒跚着,面容憔悴,眼神疯狂而散乱。
帝制不存,世事更迭,王府已不再如过去那般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但仍是一派庄严隆盛。红墙上的黄色琉璃瓦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刺目的光芒,仿佛提醒着人们这肃穆下安静的院落内曾走出两代帝王的荣宠与悲凉。
路上没有行人,路旁的老槐已结了串串绿色的果实,微风中暗暗散发涩涩的味道。
西洋男子徘徊着,慢慢走出胡同,走到王府的正门。正门还是老样子,只是檐下长凳上几个看家仆人,不再歪歪斜斜地倚墙靠壁,有两个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他。
西洋男子无奈地摇摇头,逡巡一圈,慢慢来到一扇角门旁,无力地坐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两天了,不知道蕴兰情况怎么样?她,她要生了,我们的孩子,也许,他们已经把她!不,不会!她祖母那么疼爱她!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随她而去。
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心,在王府门外守候,不吃不饮,不眠不休。
既然不让他承担所有的苦难,那么他要和他的爱人,一起接受所有的惩罚。
可是,我们只是相爱,我们只是真心相爱!
忽然,角门一开,两个中年女人匆匆出来,只看了他一眼,便又急匆匆而去。
隔了一会儿,角门又开一条小缝儿,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施耐德先生,蕴格格要生了,可是难产!”被称作施耐德的男子忽地站起来,“请让我进去,我是医生,我知道怎么做。”
“别喊!我的祖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从门中溜出来,拉着施耐德坐下,“别喊!我是老祖宗身边伺候的,明白吗?老祖宗说了,纵有天大的情分,难渡悠悠众口。你这样闹下去,事情反倒更糟。你别再想着她了。有老祖宗在,她不会有事。不过你们从此不能再见了。”
施耐德急忙说道:“难产用你们的老方法不行的,这不行。”
“知道,已经去请西洋医生了。你就别管了。赶紧走吧!永远都别再来了。”
说罢,那小太监急急溜进门去。
不,我不走!
你一定知道我就在外面陪着你,直到你平安。以后我会好好活着的,每天到这儿来,守着你,安慰你。
我和你在一起,除非我死了,哪一天你再见不到我时,除非我死了。
可即使这样,我的灵魂依然守卫着你,别害怕!有我在。
施耐德蜷缩在门口,心中的焦急让他感受不到饥渴困顿,幻觉中只是听到蕴兰痛苦的呻吟与嘶喊。
“施耐德,施耐德。”
此时,施耐德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恍惚听到有人叫他,勉强睁开眼睛,暮色下却看不清来人是谁。
“是我,老麦克希姆。”
“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他们已经都来过了。就剩下你了。嘲笑我罢,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在这个落后的国度,拐带一个近乎古代的女子私奔,还被人抓回来羞辱。阿哈!”
“不,他们那是嫉妒。因为他们没有那个勇气。他们是一群只想玩弄东方女人的懦夫。我要说句公道话,蕴兰格格是值得你爱的,我尊重你们之间的爱情。而且,我并不认为你们是私奔。雷纳神父为你们举行过仪式,有一些人参加了,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你们都疯了。”
“是,我真得疯了。我……”
“你没疯,是这些东方人,他们疯了。他们不应该抓你们回来。接受既成事实,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会这么做,问题是我们谁也弄不懂这些东方人脑子里到底想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施耐德叹息。
阴谋,东方贵族豪门的伎俩,蕴兰只不过是筹码、棋子。多年来摄政王府的内务一直是蕴兰的祖母掌管。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有人借机逼宫,“请”老祖宗下台。不过老祖宗没败,也许正是因为她宠爱的这个孙女虽然行为不检,但对方是洋人,而且有西洋的仪式为证,所以才可挽回,但无论如何蕴兰都只能是牺牲品!
“东方人,我不懂。”老麦克希姆叹了口气,“不过你也不用太绝望,任何时候,要把心中的一片地方留给希望。你忘了?在我垂死的时候,已经失去生存意志,是你用这句话鼓励我。今天我要说,你也要心存希望。”
老麦克希姆走了,在多方劝说无效的情形下,他也只能叹着气离开。
此时,夜色已深。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星辰渐隐,天际如墨。
施耐德睁大双眼,摒住呼吸。蕴兰!好像蕴兰从远处走来,她仿佛向他微笑:“我走了,你要……”。
施耐德忙地伸手去抱,忽然一阵哭声把他从梦中惊醒。
角门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回去吧!蕴兰格格死了。”
施耐德闻言大恸,立刻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