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飞速地前行，二等车厢中，埃米丽姑妈搂着安然入梦的曦曦，看着窗外飞逝的原野与森林。
种族，她从未想过，从未遇到过的问题。犹太人，她也不太喜欢，但并不恨他们。他们勤劳聪明，只不过太精于算计。弗辛镇上的商店酒馆，大部分都是他们开的。虽然前几年失业者们闹过事，但是很快平息了下去。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些小冲突。
收回目光，她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孩子。她熟睡着，嘴角微微带着笑意。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你不会的，你和他们不同。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贵族，你有贵族血统，真正高贵的，东方皇族血统。
埃米丽姑妈没打算在慕尼黑停留，只是买了些白泥肠和其他特产，又到邮局匆匆给麦克希姆发了封电报，便带着曦曦搭上了开往雷根斯堡的汽车。
城间公路十分平坦，但又十分狭窄，不过并不喧嚣，一片片草场在春日下午的阳光中散发着慵懒的气息，间或可以见到牛群在悠闲地吃着青草。路边，偶尔可以看见散落的建筑，有尖顶的，也有白色的矮楼，屋顶多是红色。
多瑙河畔，雷根斯堡静静矗立。埃米丽姑妈牵着曦曦穿过洁净的石板路。路旁白墙红顶的美丽房屋比肩林立。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人迎面过来，也是十分的悠闲。
到弗辛镇的末班车是下午5点，埃米丽姑妈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来得及。前面刚好经过老约瑟的面包房，埃米丽姑妈决定买几块美味的糕点给曦曦，家里两个女孩也需要带些礼物的。
矮矮胖胖的老约瑟仍然是那样忙碌，他弓着身，不知收拾着什么，听到有人叫他，连忙起身。
“哦，这不是弗辛镇的埃米丽·施奈德小姐嘛。听说您去了遥远的东方，看望您的弟弟。”
老约瑟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审视着曦曦。
“这是？”
“这是我弟弟的女儿，西尔维斯·施奈德。叫她曦曦就可以。”
“您好。”曦曦看着他，觉得他很有趣，活似圣诞老人。
“啊！是这样。”老约瑟看看曦曦胸前的骨灰匣，“我感到遗憾，也很悲伤。您的弟弟那时可是雷根斯堡中学最聪明的学生，后来考到柏林大学，很了不起，真是太可惜了。”老约瑟不住擦拭着眼角。
“我打算下周六在教堂做追思弥撒，您愿意来吗？”
“当然。”老约瑟一边回答，一边拿了个大大的纸袋，往里面塞着各色面包。
“这是我老约瑟送给你的。”老约瑟将鼓鼓的纸包递给曦曦。曦曦为难了，她实在拿不住这个大包。埃米丽姑妈赶紧接过来放回柜台，“这太多了，这怎么可以。”说着掏出随身的钱袋。
老约瑟有些生气，“如果你一定要付钱，以后就不要吃我老约瑟烤的面包了。这是给孩子的，给孩子的！”
埃米丽姑妈赶紧拿了面包，“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这还差不多。”老约瑟擦着柜台，“小曦曦，要常吃老约瑟爷爷的面包，才会长得更漂亮、更结实。”
“谢谢。”曦曦笑着，透过柜台玻璃看老约瑟爷爷的脸。
老约瑟忽然把脸挤在柜台玻璃上，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曦曦咯咯笑了起来。
离开善良的老头和他的面包房，埃米丽姑妈与曦曦刚走到路口。身后，一辆汽车按着喇叭停了下来。同村的哈特先生走下车，“嗨，施奈德小姐，你回来了。这是谁。”
哈特先生与施奈德家比邻而居，埃米丽姑妈赶忙做了介绍。
哈特先生叹着气，“你弟弟是多好的人，这么年轻，唉！”说着蹲下身，抱了抱曦曦，“真是个漂亮孩子，我总觉得薇罗尼卡的两个女儿就够漂亮的了，真是不能比啊。”忽然他脸色一暗，“施奈德小姐，薇罗尼卡去柏林了。你还不知道吧。”
“去柏林？”埃米丽姑妈摇头。
哈特不再多说，打开车门，“来，我顺便带你们回去。”
约摸十几分钟后，车子穿过了一个繁华的小镇，这就是弗辛镇了，再向西，沿着一条乡间路，来到一个小村口。“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我得回弗辛镇把车还给钱伯斯家。”
埃米丽姑妈谢了哈特，带着曦曦走下乡间路，沿一条小径斜斜走过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村子里冒起炊烟，街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一两声狗吠。
二人在一处老旧的房屋前站定。这所房子虽不至于破败，也已是年久失修了。屋内一片漆黑，也没有一丝声响。
“父亲！”埃米丽姑妈打开门，摸索着开灯。一阵咳嗽声传了过来。
“哦！父亲，您怎么不点灯。”
“埃米丽，你回来了！太好了！我刚要到胡特家吃饭，我不能去太早，本来想再等等，刚要走的。”
灯光下，一个瘦弱的老人坐在桌旁，一手攥着拐杖，一手拿了帽子，见埃米丽进来，便把这些都放下了。
“曦曦，过来，这是爷爷！”
“爷爷！”
曦曦走上前看着那老人，摸不准自己应不应该跪下。
老人看着曦曦，半晌，伸手搂住曦曦，颤抖着手摸索着解开白巾的结，泪水沿着他皱褶的脸滑落下来。
…………
埃米丽姑妈做好汤，切好面包和白泥肠，一家三口开始了简单的晚饭。
曦曦的爷爷是个十分和善的人，薇罗尼卡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人私奔，除她本人仗了美貌风流不羁，与这不无关系。
“父亲，薇罗尼卡您不能不管。”埃米丽姑妈有些不满。
“哦！怎么管呢？情感的事，只好听上帝的安排了。而且听说她这次是正式的结婚，不是私奔，对方是个有薪水的军官，这样她至少在生活上还不至于特别拮据。”
“您怎么到邻居家吃饭？艾琳娜可以帮您做饭的。”
“哦！薇罗尼卡走的时候把我这两个月的养老金都拿走了。还拿走了所有能变现金的东西。下个月领养老金还有一段时间。我不能让艾琳娜白白帮助我，还要倒贴东西对不对，她又不富裕。而且邻居们有吃剩的我好歹吃一口就可以了。”
“父亲！”
“哦！老约瑟的面包真好吃，几十年了，还是那么好吃。”老施奈德先生转移着话题。
草草吃完晚饭，埃米丽姑妈收拾好房间，这房间原本是薇罗尼卡的两个女儿凯罗林和芮内的屋子，现在暂时给曦曦住。屋子像被洗劫了一样，空空荡荡，她们走的时候拿走了一切能带的。
曦曦独自趟在床上，这还是她第一次独睡。忽然，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让她十分害怕，忙把身体蜷作一团。声音停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曦曦跳起来，向门外跑去。
埃米丽姑妈坐在灯下，拿了个本子，正在算着什么，见曦曦跑出来，吃了一惊。
“怎么了，我的孩子。”
“有声音！有声音！”曦曦一脸惊恐。
埃米丽姑妈一愣，然后释然。这孩子，恐怕连老鼠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
“是老鼠，一种小动物。”埃米丽姑妈解释着。但曦曦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睡了，只坐在姑妈身边打着瞌睡。直到姑妈算完了帐，带她到自己房里。
她还小，从小娇惯，又没有伴儿，还是慢慢来吧，埃米丽姑妈让曦曦躺在自己床上。曦曦没过几秒就酣然睡去了。
埃米丽姑妈摸摸扎进自己怀里的小脑袋，还有些不习惯。四十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今后的日子，该怎样安排？曦曦要上学，这需要一笔钱。现在看来，薇罗尼卡走了，老麦克希姆定期汇来的钱加上父亲的养老金，生活上是富富有余的。最好能换套新一点的房子，如果能到弗辛镇上住，那是再好不过。曦曦的东西已经存到德意志银行，应该很保险，这是不能动的。一路上省吃俭用，带回来的银币基本没有动，一共三百二十三个，用这笔钱不知能不能买下镇上一所小房子。
这房子要是买，应该用曦曦的名字。旧屋可以卖掉，但值不了什么钱。
隔壁，父亲的咳嗽声又起。房子一定要买，春天一过，雷雨季节就会来临，这一老一小禁不起夏天的潮湿和冬天的寒冷的，尤其是曦曦。
不过房子买得太急，怕难如意，慢慢来，明天要先去学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