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曦，我想跟你的嬷嬷谈一谈。”春日的夜晚，也许适合长谈。
曦曦和嬷嬷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埃米丽姑妈和爷爷坐在另一边。
“呃…”爷爷清了清喉咙。眼前这个女人严肃得近乎严厉，爷爷犹豫着。
崔嬷嬷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纸片，放到桌子上。
一张十万马克的支票。
爷爷和姑妈呆在那里。
这只是一半而已，另一半，我要留着。“这些够了？我要曦儿过体面的日子！”淡定，又不容置疑。
谁能同她争辩什么呢！为了曦儿，在战乱纷飞的年代，她吃尽了苦，看看她的额头，看看她的双手！只有密布的皱纹和伤疤，和与年龄不称的风霜，无声诉说。
谁能怪她误解别人的一片苦心呢！这个孤弱的老人,亲历了那么多不幸，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为了她,飘洋过海,万里只零,除了曦曦,她不信,不相信所有的人,只相信自己的心。
埃米丽姑妈和爷爷对望了一眼。好吧！就这样吧！
一所上好的花园洋房，要不了两千马克。一辆汽车，也差不多这个价钱。
“我们难道还要雇司机吗？”埃米丽姑妈问。
“也许需要吧！”爷爷回答。
又多一笔开支，埃米丽姑妈拿着铅笔圈圈画画，“那还不如我自去学开车好了。”
“也好。”爷爷反正是无可无不可，他只要曦曦开开心心就好。
“父亲，您真的不打算管这件事了？”埃米丽姑妈有些发愁，“这样下去，曦曦和芮内不会有区别了！”
“芮内怎么了？至少她没学坏。不过是像很多女孩子一样，把自己弄漂亮点，想将来嫁个好人家，难道妨碍到谁了？”爷爷反问。
“您干嘛那么袒护薇罗尼卡，她对你什么样儿您不清楚吗？”
“埃米丽！”爷爷合上书，“你总是觉得自己比薇罗尼卡高尚，这我不否认。可薇罗尼卡怎么了，她是喜欢钱。可那也许是因为我，原因在我，没让你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薇罗尼卡至少是个好母亲，不是吗？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样，难道你还想训练曦曦去打仗？把她教育成男人婆？书呆子？”
埃米丽姑妈再不多说，只是忙碌。
一切忙碌原来都是徒劳。那样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来的及安排，爷爷就走了。
又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当曦曦偎在爷爷身边读一本游记时，爷爷拿着放大镜，看一本关于中国龙的传说。
当的一声，放大镜掉在地上，曦曦赶忙弯腰捡了起来。
“爷爷，爷爷！”
爷爷静静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安详平静，一只手低垂着，脸上却是似有若无的微笑。曾经经历过的悲痛与欢愉，最终归于沉寂。
又一次心碎的葬礼，除了悲伤，还多了柏林赶来的烦扰。
崔嬷嬷老了，她很少开口，也不问曦曦打听。
她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争吵什么，但历经磨难，洞穿人世，她知道这些人只为了一件事：钱！
曦曦坐在小板凳上，帮诺诺梳理着毛发，爷爷走了，只剩她照顾诺诺最多，诺诺也安慰着她伤痛的心。
在温暖的阳光下，诺诺四肢张开，摊在墙角，舒服地直打哼哼。没心没肺的家伙，一点也不伤心。曦曦放下刷子,洗了手,见嬷嬷在向她招手。
崔嬷嬷看看客厅内穿着时髦的女人，这是个厉害角色，不过，她比埃米丽懂生活。
“曦儿，你该去柏林的。”嬷嬷握了握曦曦的手。
“等我考上柏林大学，不就好了。”
你当然是好了，但是你的薇罗尼卡姑妈会甘心吗？那时候，你可是成年人了。
“你把两个姑妈请过来。”
这个中国老妇的精明，让薇罗尼卡心惊！
“明告诉你们吧。我已经给曦曦找好了律师和投资代理人。”一句话出口，两个姑妈就愣在那儿了。
这些天崔嬷嬷、曦曦和弗兰克三人可一直没闲着。嬷嬷虽然并不怎么中意弗兰克，但却知道他最可靠，也最能干。当个管家最合适了！嬷嬷心里不知道品评过多少次。
“等曦曦去柏林上学，就得二姑多照应。至于吃穿用度，样样都少不了。”但是想拿着曦曦的钱去挥霍，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二十万马克，各有了各的去处。
但是，刚强的神经敌不过突来的疾病。薇罗尼卡正要悻悻而去的那天，嬷嬷没能从床上起来，她中了风，几乎不能再言语。
薇罗尼卡高兴得几乎要发疯！天哪！那个古怪的女人！那个挡在面前的大阻碍！这回我要达不到目的决不离开！甚至！诉诸公堂！对！起诉对我可有利！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一辈子老处女；我有温暖的家，稳定的收入，而且在柏林，她什么都没有！要说监护人，只能是我！
“天意。”嬷嬷颤抖着嘴唇，声音细若游丝，抬起还能活动的那只手，吃力，但坚定地抚着曦曦的头。
“我是个不祥的人，我是个不祥的人。”曦曦心中一千次一万次的自责。
“去叫弗兰克。”嬷嬷的声音忽然清澈了起来。
也许弗兰克正是曦曦命里的贵人。曦曦小的时候，卜过的那卦，多像鬼胡禅啊，没想到却一一应验！幼年飘零多失怙，韶华总因情根误。曦儿，嬷嬷再也不能保护你了，我老了。
那个弗兰克到底是你生命中的什么人呢！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要”嬷嬷无神的眼睛看着弗兰克，忽然变得急切。
“放心吧！马上我就毕业了。”弗兰克握住这老人的手，这个曦曦深爱着、眷恋着的人忽然倒下，曦曦的心该是怎样的伤痛！
崔嬷嬷不再进食，她相信天意，是天意让曦曦只能独自面对！
“顺其自然。”三天后，她松开了握住曦曦的手。
在那片肃穆的沉睡之地，费德里希·施耐德的墓边，两座新坟，一个踟蹰的身影。
曦曦要走了，我要离开这里。
“姑妈，别再吵了。我跟你去柏林。”曦曦站在薇罗尼卡姑妈面前，将埃米丽姑妈挡在身后。
“哦！太好了，可人儿！要知道，我会送你到圣玛丽女中上学，那可是真正的贵族中学，芮内可上不了这么好的学校。还有音乐会、嘉年华、春季旅游、舞会、时装哦。”薇罗尼卡捂住自己的嘴，这时候可不能口无遮拦。
“还有柏林大学。”曦曦转身，看了看埃米丽姑妈，“请您照看好诺诺。”
埃米丽姑妈满面悲伤，“曦曦，你也觉得我不够好，我，我只是”她有些说不下去了，用心良苦有什么用呢！
“不，我爱您，就像爱母亲一样。”所以我要离开，一个不祥的人，要离开所有爱她的人，只是这样。至少，可以了却您的烦恼。
埃米丽姑妈痛哭失声，“曦曦！你是理解我的！”。
曦曦紧紧拥抱这个引领她到崭新世界，给她关怀、引导和爱的人。“我会好好的，我会考上柏林大学，真的，我保证！”
“你还没跟弗兰克说呢！”埃米丽姑妈擦擦眼泪。
“他会知道的。”而且他应该已有准备。
薇罗尼卡在催促，不停的催促。她有些气愤，曦曦把房子留给了埃米丽，还给她留了钱，不知道多少，这个一辈子连生孩子的苦头都没吃过的老女人，比自己还先享受了孩子带来的福气！
不过，曦曦的两份固定收入，两份！现在可归我了！至少，要等她满十八岁前，再敲她一笔，反正她一个人也花销不了那么多！
再见！一去不返的童真与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