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曦曦轻笑一下,没有必要了,都过去了,只要现在我们在一起就好。我再也不想出什么事了!
“那我们到院子里走走。”高利克拉起曦曦苍白的手,你该多晒晒太阳的。
“教堂也不可以去吗?”曦曦低声问道。真的哪儿都不能去吗?在这狭小的院落,只有高利克和斯特里克,还有无休止的风声。汉斯总是很忙吗?他变了太多,多到我几乎认不出他。即使他就在我身边,但是我感觉不到,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他就在身边,我应该幸福。但是总会有悲伤袭来,是因为一切都在变化吗?阳光洒在脸上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越来越温暖,春天不是就要到了吗?一片新夯实的土地,青草仍然顽强地探出了头,染一层淡淡的嫩绿,她放开高利克的胳膊,慢慢伸出手,让阳光洒在半透明的掌心,鲜润的皮肤晶莹如玉。高利克站在她身后,环顾周围,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远远张望过来,四周静悄悄没有声响。
波兰,难怪德鲁克决定来波兰,少人认识的地方,无人会来打扰。但是知道他有多少苦恼吗?他今天又叫上斯特里克喝酒去了。
“斯特里克,我该怎么办。”德鲁克端起酒杯,将书桌上的公文扫落在地上。
“执行。”还能怎么办,斯特里克面无表情,也倒了一杯,“让我来。”我在监狱干了五年,我自己也蹲过监狱,但和这儿相比,兰德监狱就是天堂。
“他们不肯给我粮食,我申请建造工厂的报告被驳回了。”更多的人将要死去,这儿注定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站。德鲁克摇摇头。
“我来——”斯特里克将又一杯酒灌进嘴里,摇晃着抓起帽子起身走了出去,只大声丢下一句“你,汉斯,今晚照我说的做!”。门外,春雨如丝,衣衫寒彻。
“下雨了吗?”曦曦端了牛奶坐在床边问。高利克没有回答,屋里静悄悄的,屋外客厅里钟声当当,应该是晚上八点了。不知道高利克又去忙着什么。每个人似乎都很忙,除了高利克还能陪我说话。这里人生地疏,黑暗又让人更觉寂寞。曦曦叹口气,站起身摸索着想把杯子放到桌上。
“我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是汉斯!曦曦松开手,任他牵了回床上去。他越来越沉默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一定有更大更沉重的事困扰着他。曦曦决定把去教堂的事向后拖一拖,毕竟,我们才来没多长时间,一切都要慢慢安定下来。
“我真想帮你,汉斯。”曦曦双手抓住汉斯的衬衫,似乎怕他又被没完没了的公务带走,“我很妒嫉它们。”他们总是把你从我身边拖走,其实我也是很自私的。
“谁。”德鲁克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和疑惑。没听高利克说起有什么陌生的人和信,她这是说谁?
“那些讨厌的公务啊!我是自私的女人。我不喜欢。”曦曦闷头在汉斯的怀里,怕他迫了自己暴露一脸的娇羞。
“哈!”德鲁克想笑又强忍住了。眼中忽然一阵酸涩,“我爱你。曦曦。”真的,我爱你,感谢上帝给我机会,让我倾诉心中的爱恋。
“你又来了。”曦曦闷闷地笑笑。你总是这样,把爱啊爱的挂在嘴上,“你到底说到什么时候才能闭嘴”。你是个男人!是个军人!还是个铁血军人,你自己说的。
“明天去教堂吧。”她在轻轻抚摸我的胸膛,那里曾经留下抹不去的记忆,她的唇娇艳欲滴,仿佛期待着采撷的一吻。
“呃?”曦曦忽然停住,“高利克又告我的密了。她把我的一切告诉你。可你的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这太不公平了,不过能去教堂真是件好事,明天又是周末了吗?我都忘了。我几乎忘掉了时间。时间像温泉一样流淌,不必计算,不必衡量,它们永无穷尽,这就是和你一起的日子。
“你想知道什么。除了公务我可没找别的女人。”除了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我还能干些什么?
“你变了。”曦曦有些吃惊,什么别的女人。似乎那天起我们有了隔阂,因为约瑟夫吗?低下头不再作声,双手交叉,曦曦沉默了。
“对不起。”我又说错了话。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是敏感如她,汉斯的一个细微变化也能被她捕捉到心里。德鲁克不再作声,只是将曦曦紧紧抱在怀里,下颌不断摩挲着她的长发。
“对不起。”大滴泪水颗颗滴在德鲁克的手臂上,“对不起汉斯,我不能说我不爱他,他摔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眼里含着笑看我,他身上全是殷红的鲜血。那一刻我真想跳下车去和他死在一起,我不能说我不爱他,我不能撒谎。”我再也看不到他温暖的笑,他鼓励的眼神,他坚强的拥抱,当我们在冰冷的海水中离地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以为必死!我发誓如果再生就永远守在你身边!但是我做不到!我还在想他,那思念愈浓愈纯,如老洌的陈酒,难割难舍,对不起!对不起汉斯!如果我伤害了你——
“傻瓜!”德鲁克的怀抱更密更紧,“傻瓜!”你心里还有弗兰克的位置,如果你遗忘,你放下,又怎么会是你呢!轻吻她的面颊,一下又一下,“所以特别想去教堂对吗?”去吧,那里能让你的心安宁。
“今天德鲁克来电话了。”德鲁克在曦曦的耳边低声轻语。但愿斯特里克的方法能解开我的心结。我,德鲁克,要慢慢融入你的生活曦曦。
“德鲁克。”曦曦心情好了一些,皱皱鼻子不太满意地说:“他应该打电话给我,他是我的朋友。”他一定是打电话找我的,你又不肯让我接,对不对?你这个什么醋都要尝一尝的家伙,心胸狭隘!
看她口中吐出自己的名字,德鲁克一阵狂喜!又一阵安宁。“德鲁克这家伙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个削尖脑袋往上爬的家伙。听说奥运会期间他趁人之危——”
没等他说完曦曦已经狠狠堵住他的嘴,“德鲁克才不是那样!”德鲁克,现在应该很好吧!曦曦微笑起来,“虽然他总是一口粗话,可他正直、豪爽。他还是我回国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是吗?不是弗兰克?”德鲁克故作惊讶!我自己当然知道了,但汉斯可不知道,就请你讲讲我们的故事好吗曦曦?
夜雨后的清晨,人们在早餐后踩着尚未退去的晨露,三三两两向小镇旁的教堂走去,顽皮的男孩子们追打着,女孩们走走停停,采摘一朵朵初放的野花。
这重复了不知多少年的平静忽然被一阵整齐的步伐和口令声打破,众人回头看时,一对整饬严肃军服俨然的德国士兵由远及近,整齐阔步而来,没有驱散人群,他们只是默默通过,但人们还是停下来远远看着。茂密的森林中一辆军用吉普慢慢驶来,停在人群不远处。一位挺拔英俊的德国军官携了身边的年轻女子慢慢走下车,身后一个中年女人紧紧跟随。
“我自己能走汉斯。”曦曦甩甩德鲁克的手,你可真多事,这里很平坦的,就不能让我随意走走吗?
“别动,”德鲁克低头凑到曦曦耳边,“别扭来扭去,否则我就回家了。把你扔回床上去!”
眼看红霞又飞上她的面颊。德鲁克暗自好笑,又低声道,“现在让我们像王子和公主一样,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过直铺到教堂门口的红地毯。”
周围的村民静静站立,连孩子们也停住打闹。眼前,是一位公主走过来了吗?她身材窈窕,面容精致得有如大理石雕塑,没有半点瑕疵,红润的唇边一弯轻笑,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掬捧,她微笑的时候,百花慢慢绽放,春天就这样让人全身温暖,难道她是春天之神?还是大地的女儿从瞑司回到母亲的怀抱了吗?
是的!看看她身边的男人,不,他是死神!不要出声!当心他把你们仍到森林中的炼狱!德国人!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干什么勾当!别以为你们长得像天使一样我们就会顺从地低下头!
人群静默着,只是偶尔低低飘出一两声波兰语。也有人开始走向回家的路。德国人在的地方,我们应该远远逃开!
忽然,一个似乎刚会走路的孩子不知怎么挣脱了母亲的牵引,从众人的腿边蹒跚着前行,也许人们还只沉浸在那样的美或者那样的恐惧,但孩子已经走到那个德国美女的身边!
天哪!众人的心一下悬起来,扑通一声孩子的母亲瘫倒在地上!哦!太可怕了!
没有一点声音,四周忽然死一般沉寂,有什么东西软软地绊在脚边,曦曦停住脚步,一阵孩子的哭声从脚下传来。出事了!不远处,卫兵正要回护却被斯特里克大声喝止!“都不许出声!安静!”只要一个人出声!德鲁克!我们所作的一切努力可能就付诸东流了,你为什么非得带曦曦到教堂呢!
是个孩子,曦曦寻声摸去,一只柔嫩的小手抓住自己的手摇动,那孩子咯咯笑着,已经爬起来扑进自己的怀里,“是个小孩子汉斯。他的手可真软。”曦曦抱起孩子,将他的脸贴到自己的面颊,任凭他抓乱自己的头发。“他真可爱!”曦曦的手摸索着。在那一刻,所有的村民都发现——这个德国女人原来是个瞎子!天哪!
怎么又有人抓住自己的裙子?曦曦伸手摸到一个俏皮的蝴蝶结。
“这是个女孩。”德鲁克微笑着,“你抱着的是个男孩。不过你最好把他还给他母亲。因为她很紧张。”讲确切点那可怜的女人晕倒了!
我们是魔鬼对吗?德鲁克苦笑。是的,总有人要去做魔鬼的不是吗?
“我们要个自己的孩子吧。”有人接过那男孩,似乎是个男人,也许是孩子的父亲。他低沉的波兰语也许说的是谢谢,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但是所有的村民仍然渐渐散去,身边的小姑娘也被人拉走。
空荡的教堂中,只有曦曦一个人默默祈祷。德鲁克站在门口,阳光洒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但是曦曦什么也看不到。
斯特里克匆匆走来,身后两名士兵押解着四处藏身不愿露面的神父。
“放开他吧。”德鲁克皱皱眉。神父一脸不屑,苍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舞,他一声不响站在这位德国驻军最高长官的面前。
“会说法语吗?”德鲁克的法语磕磕巴巴的,还好曦曦离得很远。
“会,而且会说德文。”一口流利的柏林贵族口音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德鲁克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
“你在柏林呆过?”德鲁克大为惊异。
“我本来就是德国人。”神父神色凛然。
“持不同政见者。”德鲁克点点头,你应该里这场战争远些,还好你遇到我。
“你们的暴行……”神父的话刚一出口便被打断。
“好了,别再多说否则连我也保护不了你。”德鲁克看看神父,果然他住了口。
“我想做一次追思弥撒。”是的,但是怎么安排真让我头痛!不知道我还能瞒她多久!但是我又不能不做!但愿上帝更仁慈些。可眼前的人不仅会说法文,连德文都比自己说的好,也许给我时间,我能找到一个只会说波兰语的神父!
“给谁?”神父的语气有些缓和。
“约瑟夫·奥利南多·冯·霍夫曼,德国陆军少将。”德鲁克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神父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抖!你说谁?约瑟夫·奥利南多·冯·霍夫曼!他死了?不可能!他死了!这怎么可能!神父的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急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冬天,这个春天就要到来的时候。”但是他再也看不到了,还有汉斯。
神父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参加过他的婚礼!”那场盛大神圣的婚礼,我作为神职人员中的一个,多么幸运,而那又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霍夫曼是德国的骄傲!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他一手制定德国防御系统,他为北冰洋永驻基地打下最坚实的基础。他还帮助我们这些人逃出了魔掌!他不喜欢侵略!所以闪击波兰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可他怎么忽然就!他的妻子,那个神秘美丽的东方公主,我曾经远远望着她,她向每个人微笑,那一刻所有人如沐春风!但是我看到她眼里永难抹去的忧伤!是因为她早就在担心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