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轿外,昏昏的黄日,蜿蜒崎岖的古道,稀落凋零的树木。他骑着一匹白马护在我轿边,不时向我的轿内张望,眼神里有内疚,不忍,唯独没有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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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秦芜。
我是周府的琴女。我被卖至这里的那天,是一个初夏的黄昏。晚霞还在追恋山头最后的光芒,微凉的晚风吹拂着我的衣袂长发。管家带着我穿过曲折的雕花回廊,穿过芳香艳丽的花园,绕过立着湖石假山的荷花池,来到湖畔白石小亭下。
我跟着管家跪下,听他禀报:“都督,夫人,这是新进的琴女,昨天在红香阁首次献艺,即名动全城。听说夫人要进琴女,程老板就将她送来了。”
“嗯,好。都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到了今生听过最动听的声音。温润如泉的男音,磁性而悠扬,如一首清雅的古风曲,就这样轻轻荡进我的心扉。
管家发现了我的恍惚,轻道:“都督问你话呢,快起来答!”
我站起,微微摇晃:“回都督,我叫秦芜。”
“呵呵!秦芜!”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来,“周郎,瞧,她真是个天生的琴娘呢!名字都叫琴!就叫她琴抚好么?琴抚抚琴!”
“当然好,只要夫人喜爱。”那温润的声音里漾着浓浓的宠爱,在初夏夜里茸茸地传入我耳。
“那你从今以后就叫琴抚了。你多大年纪?擅长何琴?”他对我说话时,虽一样的温和,却平添了几分威势。
“我十六。各类琴我都会弹奏。”我答道。
管家轻斥我:“在回话的时候要自称奴婢!不能说我!”又转向亭内告禀:“新进的奴婢,小人还未及调教,望都督、夫人恕罪!”
谁知那银铃般的女声欢笑道:“不要说她,福伯!她这样很好!我最烦大家都奴婢小人地叫了!周郎,她比我还小呢,我正想多个人作伴,把她给我吧,好么?”
“她能投你的缘,自是很好。我也怕你一人在家无聊烦闷。但我要宴请时你要放她出来与我奏乐,可以么?”两人的话语声离我越来越近,我低垂着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便靴,一双绣鞋。便靴黑底白面,缎光珠嵌;绣鞋描金绣云,被淡绿色裙裾半掩。
“你不抬起头来认认新主子么?”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淡淡的戏谑。我努力稳住情绪,慢慢抬头。
一袭银白的儒衫,腰间以一条青色玉带系住;再抬眼,是一张淡笑稍薄的唇,有着温和的唇线;挺直坚毅的鼻梁,瘦削的脸型,刀剑般的厉眉,最是那一双暗夜星辰般耀眼的双眸,让我不自主地沉醉。还有那勃发的英姿,负手睥睨天下的气概,是的,他是人人称道的“美姿容”的周郎。可周郎不是我能叫的。我只能恭敬地称他“都督”。
“周郎,她长得好美丽呀!”我循声转头,被如此一个梦幻般的女子称赞,我实在汗颜!用天地间所有的溢美之词来形容她也不为过,冰肌玉肤,以花为容,秋水为神,顾盼间天地失色!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站在他的身旁,喊他“周郎”。
都督微笑着看着我们:“乍一看,你们还有几分相似之处呢!难怪能入夫人的眼!夫人,你先去花厅用膳好不好?我马上就来。”
夫人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是莹白细腻的,我的手因长年练琴,已遍生厚茧。但她就如此毫不介意地拉着。
“好吧,”她依依不舍地回头,“你也快些来啊!”
管家扶着她去了。只剩下我们俩面对面地站着。天色愈发晚了,在昏黄中他的眸子却还是那般闪亮。“你既然进了我府,就是我府的人了。”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据我千里,“夫人喜欢你,你就随着她罢。但是你要知道,夫人是我在这世间最珍爱的,你要勤谨服侍,好自为之!”
我的心如这暮色般,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凉下去。“是,琴抚知道。”
“好罢,你自去罢。”他转身便离去。我牢牢地看着他的背影,在暮色里一点点地暗去,却在我心里渐渐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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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均!”周瑜头也不回地慢慢地走。
“是!属下在!”一抹黑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全身着紧身夜行衣,蒙着黑面巾,只露出双鹰隼般的眼睛。
“去查一查琴抚的背景,她的一切我都要明明白白地知道!在夫人身边的人,我不容许有半点差池!”
“属下遵命!”黑影一瞬即逝。晚风轻轻在丰姿俊伟的周瑜身旁呢喃,小院一样静谧,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