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
和众人的忙碌相比,我太闲了些。探视过夫人后,我便不顾夫人让我休息的嘱咐,到前厅去看看。庭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座上的却只有白天见过的孙权,及都督和诸葛了。多日不见的子龙也出现在厅上,不过是在末席陪坐,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将军,令人又敬又怕。敬的是他那英武无双的气概,怕的是那双锐利冰冷的眼。
席上人本就少,坐着的几人又心事重重的样子,在仆役们上好菜后,大厅一下显得冷清下来,虽有互相劝酒声,却愈加显得这人数寥寥之宴席的沉重。我转身想离去,这时代里毕竟还是男人的世界,我也无意改变历史,都督和诸葛是足以说服孙权的吧。
“那不是琴抚么?”都督的眼神果是锐利。无奈,我只得回身进厅,福身行大礼:“琴抚拜见主公!拜见都督、诸葛先生、子龙将军。”
“起身罢。”一个不熟悉的男声,平和中隐隐露着威严,想来是孙权了。
“这就是你府上的琴女琴抚么?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我倒是甚为喜爱的。”他和都督一样喜欢这一首,而诸葛偏爱的却是那《春江花月夜》。这也便是英雄与谋士的区别吧。
都督笑道:“正是。琴抚,你就留下为我们演奏几曲吧!”我应了,福伯已派人将琴取来,我便坐下弹奏。
宴席仍在继续。看得出席上众人竭力是要热烈下气氛的,推杯换盏不停歇,但一股压抑的氛围却是挥之不去。我低低弹奏,尽量不影响他们的交谈。谁又知道这次宴是不是坚定孙权战意的关键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直不见他们谈起这重大但艰难的决定,只是随意聊着遗闻轶事,美酒佳肴。也许都督他们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但又能有什么时机比得上现在这无外人的宴席呢?难道是我在?
思及此,我起身,弯腰告罪后退出了厅里,想等会再进去。夜色如水,入秋的风已有了些飕飕的寒意。我抬头仰望,星空之灿烂是透过现代社会污浊的空气难以看见的。天地间唯一永恒的,也只有它了吧!
“琴抚!”都督的声音在我身后轻轻响起,“夜凉,不要多站了,早些进去吧!”我微笑。“其实你不必离开的,我本不知该如何开口,主公想必也是,并不是你在的缘故。”都督洞察道,“战,实力悬殊,生民涂炭;降,送子遣妇,奇耻大辱!主公此时想必煎熬,那班文人已喋喋了一下午,我现在若再说,怕主公是难听得进了。”
我的笑意渐敛,轻问道:“都督主战,是为东吴百姓多些,还是为夫人多些?”
都督看我,半晌道:“这二者,都是值得我用生命去护卫的东西!”
我点头。转身回厅。忽想起那相似的话语。
诸葛不胜酒力,子龙扶他去休息了。席上只剩孙权,也不再强颜欢笑,见我进来,抬眼看了看,低头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你说得好!可世人谁不想胜?但胜,也是要资本的!众人各执一词,却都说‘请主公明断!’我又能请谁去明断?”
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现在却已肩负起一国的重担。看他低头低语的样子,我有些不忍,道:“主公,高处不胜寒。您是一国之主,如此高位,便是注定要独自一人了。”
孙权抬头:“哦?那这一战,琴抚你说我该不该应?”
我弯腰替他斟酒:“是吴,琴抚斟酒弹奏,是曹,琴抚亦是弹奏斟酒!文人武士们,该文的还是风花雪月,该武的仍旧随军出征,似乎还是歌舞升平,没有改变!”我顿了顿,“唯一改变的,只有主公您!是吴,您是一国之主,万民敬仰;是曹,您就沦为阶下之囚,行动难自由!何况依琴抚看来,曹操多疑,未必是能容人的!”
我退后行礼:“刚才只是琴抚一己妇人之见,主公明断!”
孙权的眼越来越亮,拍案而起:“不错!那些文臣口口声声为主为民,却从未想过若是降了,我这‘主’该如何自处!他们为的,恐怕只有自家的妻子性命!”
“呛”!孙权拔剑在手,惊动了都督众人,孙权一剑挥下,案几一角应声而断,“再有言降者,如此案!”
孙权意气分发,与刚才踯躅之时判若两人,雄声高喝:“他要战,便战!”
我敛裙退后,看到都督一脸激动走上前来。经过我身边时,轻道:“琴抚,谢谢你!”我看向他的背影,笑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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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便被轻轻的敲门声吵醒了。我披衣起身开门,原来是诸葛。我边侧身让他进来,边道:“先生为何不再睡会?昨日醉酒了,宿醉听说可是很难受的呢!”
诸葛把手上的碗放在桌上,转头轻笑道:“早上醒来时,是头痛欲裂的,但听说了一个好消息,便精神振奋了!头也一点不疼了,神智清明!再者,我若是赖床了,谁来给你煮这,哦,你叫它茶,谁来给你煮浓茶呢!”
我接过茶碗,一气喝下,笑:“先生这份心,再苦的茶也会变得甘甜无比的!”
诸葛笑看着我喝,神色忽有些黯然,轻声道:“待我走了,谁能再用这份心把茶煮甜呢?你又怕苦。”
我一愣:“先生要离开了么?”
诸葛抬头,神采又飞扬起来:“是啊,听说昨夜某位雄才辩士说服了孙权主公,我要快回去报信准备啊!今日诸葛还是个闲人,不知这位辩士是否有空随我出城一游?”
“出城!”我欢呼,“太好了!你先出去,我准备下马上就来!”想想自从来了这里,还没有能真正地去游玩过呢!诸葛微笑看着我雀跃的样子,笑容里满是宠溺:“你还是这样子好!以后我们就以你我相称,不要再‘琴抚姑娘’、‘诸葛先生’地称来呼去了,好么?这么多字,说着也是累的。”我大笑,把诸葛推出了房门。
我在衣橱里开心地翻检着,拿起了一件新衣。布料是那日大乔给我的雪银缎,夫人替我拿去城里最好的成衣坊剪裁而成。雪银缎的衣裳静看很是素雅,行动间,亮亮的波纹便荡漾开来,垂感也很好。在袖口和裙边上还细细地绣上了淡绿色花纹,绣工很是精致,远望去像是周身围绕着一圈氤氲的淡绿岚雾。
挽起发髻,插了根银钗,留了两缕发在鬓边轻轻飘拂。又薄施脂粉,轻描眉,淡画眼,最后点上了不浓的唇色。这难得一次的出游,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心情愉悦嘛!对镜照照,我比刚来府里时又长高了些,肤色也越来越好了。我开门出来:“诸葛,我好了!我们走吧!要不要先去和都督说一声哪?”却见诸葛定定地看着我,笑意凝结在唇边。“诸葛?诸葛!”我不由提高了些声音。
诸葛回神,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旁边看去,急转过脸去:“我已和都督说过了,马车在门外等着了,我们快去罢!”说着迈步就走。我掩口轻笑,忽听得檐上一声轻响。我一转念,是听均吧?凭他的功力,居然会被我发现?!联想起刚才诸葛的样子,我抬头笑道:“听均么?总算被我发现一次了!我们要出去游玩,你若也想去,就要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