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进得很缓慢,也许秦殇是怕伤到孩子。至于青瞑,经历了无数的大悲大喜,现在终于能够安然的缩在温暖的马车里,享受着热腾腾的茶水,等待孩子的降临,就算还有很多不完满,但这暂时的宁静还是让人心生欢喜。
车队在经过夜郎时,青瞑站在破落的城门前默哀了一阵。有些清冷的阳光斜斜的照在青砖古瓦上,丛生的杂草已经枯黄。城门外零落的有了几个行人,甚至还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棚。夜郎的黑夜已经要过去了,在来年,他一定可以迎来复兴的曙光。
青瞑把夜郎城主留下的落日轮重新安置在了过去城主的宫殿里,她的诺言已经实现了,就像柳妙手一样,两不辜负。
回咸阳的路途遥远而漫长,秦殇天天都会来探视青瞑,但却不会和她同个马车。青瞑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笑闹,甚至给他讲两千年后的新奇事物。秦殇很认真地倾听,美丽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她,朦朦胧胧的,透过了青瞑的眼,就像是想要看到另一个深处。
这一天,青瞑讲的是爱情故事:“在距离秦朝一千多年后的时代,有一个朝代叫唐王朝。有一年,唐王朝的长安城被连绵的阴雨笼罩,人们说这预示著上天将赐予大唐一个美丽绝伦的公主。在皇宫深处,皇后武则天却被比天气还阴晦的心情笼罩著,她已经怀胎十二个月而无法临盆。当唐军将士大胜突厥的喜讯传来,公主终于降生于朝堂。这奇异的经历使高宗皇帝李治认定女儿的降世为天下带来了好运,当场赐名为‘太平公主’。太平的一生都在追求着美丽的爱情,她不骄傲,不刻薄,用心的想要用双手创造幸福。后来,在一个灯市上,太平看到一个男子带着丑陋的昆仑奴面具。太平掀开了那张面具,赫然出现一张俊美温柔的脸,她感觉到爱情的花在一瞬间就开放了。于是,她对父皇说,她要嫁给他,从此也掀开了太平纯粹而悲哀的爱情序幕。”
“为什么会是悲哀的爱情呢?”秦殇语带怜悯。
“因为这个叫做薛绍的男子已经有了妻子慧娘,他深爱慧娘,却不能违抗皇帝的旨意。薛绍和太平的大婚之夜,慧娘临盆,无可奈何的薛家人只能偷偷地把慧娘装在一个木箱里从后门运了出去。慧娘死了,留下了一个孩子却不能认祖归宗,被寄养寺庙里,于是薛绍对太平的愤恨也爆发了。”
“他伤害她吗?”
青瞑低着头,手摩挲着锦绣被面,叹气:“是啊!他拒绝太平,逃避太平,直到在最后终于发现自己爱上了太平。可是薛绍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明明有爱,却不愿意拥有新的情感,所以到最后,他宁愿死在太平的剑下也没有勇气追求另一份幸福。他认为,那会是对慧娘的背叛。他的爱就像他的人一样,追求永恒的完美和近乎顽固的忠贞,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决绝,根本不在乎结局,只要能守着一份虚无的信念就好。我觉得,秦殇你,和薛绍很像。”
“嗯?”秦殇没料到青瞑突然说起自己,有些无措。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一点感觉都没有过,完全只是因为你以为我是她?你疑惑过,你觉得我不像她,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对我好,你不讨厌我的是不是?”青瞑眼睛亮亮的,不去理会秦殇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眸,自顾自的寻了一杯热茶饮下,让那温暖顺着冰冷的心一路蔓延:“太平最喜欢一首曲子,名字叫做‘长相守’。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唱给你听。”
“瞑儿。”秦殇扶正她的身子,手指轻轻拂去那不知何时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就算是知道了你不是她,我也一点都不讨厌你。相反地,也许你比她还要好。可是,正如你所说的薛绍,纵让人痛恨其软弱与顽固,可是我还是觉得,如果能够坚守,就不会改变心意。”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青瞑声音颤颤的,秦殇的拒绝明白而坦诚,让她无法愤怒。
秦殇撤回了手,拢在宽大的白袍里,谦逊温和得和那个太平眼里的薛绍别无二致:
“爱无不爱,既爱永爱。”
风零落的吹过,青瞑怯怯的缩回到暖榻里。秦殇沉重的誓言,像山一样压垮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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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咸阳已是两个月后,寒冷的冬天也来了。街道边的树木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张着枯瘦的枝干瑟瑟的在凛冽的风中颤抖。
青瞑一回秦楼就安安静静的躲在鸣凤院内养胎。就算什么都失去,只有一想到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就会有很多力量去面对日后的生活。秦殇纵使无法言爱,却从来都对她呵护备至。有时青瞑看着秦殇喜悦与忧郁掺杂的眼神,抑或是渴望而又小心的样子,他也很想能趴在她的肚子上听一听孩子的声音吧,那个正在孕育的生命,也是他的骨血。
碧落欢喜的照看着已经渐渐行动不便的青瞑,长歌依旧得到青瞑的传话:好生待在清水山寨。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得开心一点,不过能让他避开所有风波,青瞑多多少少有些安慰。
“孩子非常的健康,吃了这几幅滋养的汤药,再注意休息就没有什么问题了。”秦殇特地请来的大夫日日来替青瞑诊脉,昨日里青瞑胃口极差,还吐了几次,秦殇急到不知怎么办,压着大夫开药,在确认母子都安好后才匆匆赶往阿房宫继续尽他的丞相之责。
“姑娘,地上凉,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碧落掺起青瞑,门外却传来通传:“凤姑娘,太子扶苏请您到沧海楼一聚。”
青瞑一惊,旋即吩咐:“备车。”
“姑娘……”碧落有些担忧的想要制止她:“你这样不适合出去啊……”
“没有关系,还没弱到那个地步。”青瞑摆摆手安抚她,人已经到了门外。
沧海楼,依旧是那个雅间,扶苏一身素雅长袍铺洒一地,面目清朗,仿佛依旧是那个与世无争的皇太子,他看到身形掩饰不住臃肿的青瞑,微笑着对她说:“苏姑娘,大喜了。”
他唤她苏姑娘而非凤姑娘。
“你都知道了?”青瞑寻着一把凳子小心的坐下,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所以并不惊讶。
“嗯。”扶苏有些歉然:“苏姑娘这样的身子,本来该是我去拜访你的,可是我去秦楼实在不大方便,所以就冒昧的请你出来了,还请见谅。”
“那公子你想要我做什么呢?还是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青瞑单刀直入。
扶苏玩味的打量着青瞑,末了才轻轻的开口:“我与秦殇的结盟想必苏姑娘已经了然于心,我也不绕弯子。自幻花宫一战后,秦殇就突然中止了和我的联系。我知道我去问他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我倒觉得,也许苏姑娘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想法?”青瞑苦笑:“你不会不知道秦殇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凤姑娘一人。自从真相大白后,我与他真像是陌路了。”
扶苏不慎赞同的摇头:“可这个身躯却是凤姑娘的没错。秦殇的理想不会就这样嘎然而止,可是他的沉默也同样让人担忧。”
“是不安吧?”青瞑有些讥诮:“虽说嬴政暴虐,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在要把自己的双手粘上至亲的鲜血时也会感到害怕吧?所以你才会找上秦殇这么一个外人。他有力量是一方面,但你最想的还是借着他的手来除掉嬴政吧。虽然你做的事大逆不道,可你其实还有最后一点愧疚在那里。”
扶苏低头饮尽杯中清酒,苦涩泛开:“苏姑娘好见识,其实我也日日为恶梦所扰呢。”
青瞑近乎怜悯的看着扶苏:“其实你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但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虽然今后的事我无法尽知,但我能说,你输就输在你的仁慈上。”
“我输?”扶苏眼中光芒一盛:“你的意思是我会失败?”
青瞑点点头:“扶苏,停下来吧,没有结果的。连同秦殇也一样,你们的这些计划都不会有结果的。”
扶苏死死的盯着青瞑,室内死一般寂静。良久,扶苏才缓慢的开口:“那你告诉我,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你的父亲。”青瞑同他一样无奈:“你低估了他。嬴政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当上秦国的王,并且扫灭六国,这样的雄才伟略你怎么看不到?扶苏,你已经是太子了,怎么就不能忍耐呢?”
扶苏手突地握紧:“你的意思是要我等着父皇驾崩后来继承他的帝位,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被他像蚂蚁一样屠杀?在他的受意下,白起就一次坑杀战俘几十万人之多。我朝赋税三十倍于古,民役大量增加,修筑长城七十万,修阿房宫和秦皇陵七十万,修岭南五十万,还有修陵渠驰道,这样的民役不是要将百姓斩尽杀绝?!”
“知道几千年后的人是怎么评价你的么?”青瞑笑看扶苏专注起来的目光:“后人说,公子扶苏非常厌恶战争,梦想在六国统一后可以国泰民安。扶苏豁达纯真,不善结交,在处理事情上大公无私,对一些违规事情,不是无情批评就是给与沉重打击,可以说毫不留情。扶苏还宽宏大量,以仁治军治民,在修筑长城的过程中,得到了充分发挥。尽管他参与修长城的时间不长,但几个困扰修筑长城的重要问题,都是扶苏解决的,促进修筑长城飞速进展,使长城早就,完成了秦始皇一大心愿,造福于万代子孙。你给后人这样完美的形象,你注定做不了恶人。”
“苏姑娘的意思是历史上我并没有弑父夺位?”
青瞑点头,扶苏突然反问他:“我与父亲完全不合的政见,他会安心传位于我?虽说我是太子,可他对我的防范还真多。”
青瞑有些哑然。其实嬴政立下遗诏,是真的把帝位传给复苏,可是后来……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扶苏径自说下去:“我从来不信什么命定的事情,宽厚仁慈也好,大逆不道也罢,我并不相信这个太子的位子直通帝位,我的理想由我来实现。苏姑娘就不用再劝阻我。秦殇那方面,若你自认为没有能力左右,那我会去说服他的。”
青瞑一急,脱口而出:“没有用的!继位的人最后也不是你!”
话刚说完,青瞑就捂住了嘴。
“不是我,是谁?”扶苏目光辽阔,内里却有一股火热的东西在燃烧:“该不会是秦殇吧?”
青瞑哑口无言,见扶苏矛头指向秦殇,知道话已出口,避无可避:“是……胡亥。你的弟弟,胡亥。”
扶苏一瞬间像被施了定身术,惊讶的表情让他几乎失了风度:“你……胡说!”
青瞑暗暗难受。扶苏与胡亥的兄弟之情她看得出来,可生在帝王家,一旦涉及帝位传承,兄弟间的亲情就变得渺小。也许扶苏最不想与之争斗的人就是胡亥,可偏偏他却死在了胡亥的手里。
“我没有胡说。我很抱歉让你知道了这些,可我希望你能安然的过你的生活。人当然不能屈服于命运,但既成事实的东西却是怎么都不能改变的。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因为知道结果,所以就算是死,我也会制止秦殇。扶苏,你是好人,不要去玉石俱焚。”青瞑很想劝扶苏逃跑,离胡亥远远的,或者干脆隐姓埋名了此一生,这都比最后冤屈而死的好。
扶苏愣愣的,这似乎也不是他要的结果。青瞑起身向门口走去,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扶苏:“巫姒……是不是没死?”
若不是她,扶苏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扶苏心不在焉的回答。
巫姒没死,那莫离……青瞑想要再问,终是止住了口。扶苏一身落寞,让人看了不忍。
“巫姒对你,其实是一片深情。你……会带着她好好生活吗?”
扶苏嘴角挂起一丝笑,那笑里……没有爱情。
原来不论一个女子付出到何种地步,只要那人不爱自己,那做什么都只是零。
“要是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也许你会过得更好一点。”青瞑幽幽叹气,轻轻离去。
青瞑走后,雅间的暗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赫然正是胡亥。
“哥哥,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
扶苏心惊的看过去,胡亥依旧是像小时候碰到了不懂的事情一样,无辜而困惑的看着他。可他在亥的眼睛里,分明的看到了一种东西在开始慢慢炽热起来。
欲望。
一个男人对权力的欲望。
扶苏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这个女子的一句话,让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在顷刻间布满了裂纹。
而这时,青瞑正步出沧海楼准备上马车回秦楼,就在她脚踏上高高的马车边沿的一瞬间,马突然吃痛,前蹄高扬着往前一窜,猝不及防的青瞑被从马车上甩下来,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青瞑吃力地抱着肚子想要站起来,天空却就那么的黑了下来。
PS:瞑讲的故事各位都知道,大明宫词~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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