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瞑站直了身子,对他缓缓一笑,说,长平君,恭喜。
清梧眨眨眼,再眨眨眼,扑闪扑闪的睫毛弄得他像只被惊吓的小绵羊。他的身后是一群同样莫名其妙的人,他们也眨眨眼,再眨眨眼。
“呀,小夜儿,你怎么这幅德性?”承受能力最弱的一个人终于把酒杯给掉地上,叮的一声脆响,一个人登云踏月的掠到青瞑面前,清淡的梨花香扑面而来,却是指着她的肚子:“这算个什么说法?”
青瞑一看,这不是把风雅刻在杯子上的方从怀方先生么。
这个人,和他的酒楼半月岭一样欠抽。
“方先生,别来无恙。”不满归不满,礼数还是要做足。
“我是无恙了,倒是你,有恙得很呐。”方从怀皱眉:“小夜儿,不带这么糟塌自己的。”
青瞑颇不自在,话说清梧同志终于恢复过来,兜头就是一霹雳:“你怎么来了?”
正主发话,却不是解围,搞得比方从怀还让人抓狂。
这算什么状况。
身后的洛持扑过来,很不可思议的问清梧:“少主子,不是你叫我去请凤姑娘过来的吗?”
清梧瞪他:“我什么时候说过?”
洛持委屈,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知所措。青瞑干咳一声:“那个,看来是有些误会了,嗯,恭喜你结婚啊,哈哈。”
说完就要走,手却被扯住:“你不觉得你要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清梧盯着她的肚子。
“女人怀孕啊,难道长平君这都不知道?”她一肚子都是火,火很大。
清梧白皙的脸被她这句不要脸的话弄得一红,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真是稀奇,我为什么告诉你?我怀孕和你有什么关系?长平君,你新婚在即,难不成还想当个干爹喜上加喜?”
她疯了,绝对疯了,越说越冲,越说越刻薄。完全失控,整个一怨妇。
她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可是她控制不住,她很委屈。赶了这么久的路,吃了这么多苦来参加他的婚礼,结果他没举小红旗表示热烈欢迎就算了,还来个不认帐。
“我怎么越听越酸。”方从怀在一边笑得一脸淫荡:“来者是客嘛……清梧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而且小夜儿也不算外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方先生说得真对呢,清梧,你也真是,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客人。”
人未到,声先到,绿薇袅袅婷婷来到清梧身边,轻轻靠在他肩侧。
清梧很高,身体俊秀修长,挺拔得像棵树。绿薇靠着他的时候,小鸟依人的,那叫一个安稳舒适。
青瞑不爽地研究方从怀的脸,其实这人长得还真不错,眼是眼嘴是嘴的。
“绿薇,是你叫她来的?”清梧也没推开她,任她那么靠着。
“是啊。”绿薇嘟嘟嘴:“我以为凤姑娘是会想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嘛,就自作主张地写了帖子了。”
是啊,绿薇还真是了解她。若不亲眼看见清梧成亲,否则她是不会甘心。
洛持在一边抽搐:“你给我的帖子明明是少主子的笔迹我才会……”
绿薇拍掉洛持颤抖的手,笑得那叫一个骄傲:“你不知道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模仿清梧写字?没人能比我学得更像。清梧你高兴吧?”
连称呼都改了,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话不是她说的,青瞑想,这是那朵有点打蔫的荷花说的。
清梧拉开绿薇贴在他胸膛的手,颇为尴尬:“你怎么这么擅作主张。”
绿薇好不委屈:“我叫凤姑娘来也是为了帮她啊,她的心上人病了,得要我们的那株美人兰救命,你那时候忙着大营的搬迁,我就没忍心打扰你,可又怕凤姑娘不买我的账,就擅自用你的笔迹发了请柬,你别怪我啊。”
清梧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青瞑一眼,抬手揽住绿薇的肩,哄她:“算了,这样,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太忙乱就不好了。”
方从怀在一边起哄:“哟,不带这么肉麻的啊,当众就来?”
然后亭子里那一群人很应景的发出嘘声。
青瞑面无表情。活色生香的大戏,不看白不看。虽然看多了会内伤。
绿薇踮起脚凑到清梧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声音小得没人能听见。
清梧侧身倾听,长长的睫毛微垂,忍让与包容缠在一起,很温柔。
就像他在晨曦中歪着头对着她浅浅微笑,真是温柔得人骨子都是酥的。
其实不论他把这样的温柔给了谁,都是好的。
只要他能感到幸福。
清梧,真是希望你越来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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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被请至偏厅奉茶,青瞑是女子,身子又不大方便,故被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茶是好茶,君山银针。清梧爱喝的口味,青瞑端起来尝一口,再一大口,最后一气儿喝干。
她是没什么品味,对品茶这高雅艺术没研究,不像清梧,他爱惨了喝茶,常常一个人抱着茶壶缩在一边乐呵,宝贝得要命。
那时候她就会扑过去,掐他的俊脸,拉扁搓圆,还说,你不准喜欢茶,只准喜欢我。
清梧笑弯了眼,弹她的鼻子,我最喜欢夜儿,第二喜欢茶。
她仍旧不依不饶,逼着他说,只喜欢夜儿,只爱夜儿。
现在想来,失忆的那段时间真的很容易患得患失,所以常常逼着他做一些承诺,而他总是不厌其烦,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爱你,只爱你,永远爱你。
感情经过沉淀,埋葬成了回忆,尽管看不见,却能时时刻刻感受到。
这样就好。
“凤姑娘。”
青瞑懒懒看着去而复返的绿薇,倒是和气的点头:“你坐。”
绿薇不坐,小心的关了门。
明天我就要成亲了,我现在很幸福。她站在门口说。
青瞑说,我知道,新娘都很幸福。
绿薇又说,我知道清梧不爱我,但是能这样守着他我就很知足。
青瞑说,这我也知道。
绿薇眨眨眼,把泪水逼回眼眶:“所以,请凤姑娘也学会知足,你已经有秦殇了,不要再想要得到更多。”
青瞑不说话了。
绿薇走上前一步,跪下。
她望着青瞑,眼泪终于掉下来:“美人兰就在老先生那里,等一下你自可以去要,我只求你快点回去。原本叫你来看我和他成亲是想气你,可我现在却比哪个时候都后悔,清梧爱你爱得要死,你在这里一刻我就害怕一刻。凤姑娘你年纪轻轻美艳无双,将来会有无数的人来给你爱给你幸福,而我除了清梧什么都没有,请不要再来破坏我这一点微薄的幸福。”
青瞑拉了她起来,拍拍她裙子上的灰,说,自家姐妹,这算是怎么说的。
绿薇惊喜:“你答应了?”
青瞑说,这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明天你们就成亲了,他是你夫君,一辈子都是你夫君。
绿薇笑得像个孩子,眼角的细纹慢慢开成一朵氤氲的菊花。
青瞑叹气,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对了,你的孩子……”绿薇脸又变白。
老女人就是难打发。
“不是他的。”青瞑想都不用想就回答,撒谎不带脸红。
“谢谢你,谢谢你。”绿薇擦擦泪:“你喝茶、喝茶。我先走了。”
青瞑目送她走,瘫软在椅子里。椅子是木制的,硌得骨头疼。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一点可悲,人前笑开颜,转脸泪千行。
她何曾不是如此。只是今天看了绿薇这样后,她决定打死都要笑到底。
“瞑……凤姑娘。”又有人进来。
今天生意还真是不错。只是看到来人后,忍不住地背发僵。
清梧立在门口,眉峰攒聚,没一点新郎官的喜气。
“我见绿薇刚走,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青瞑笑得春花灿烂满堂红:“没呢,她给我欺负了,没见她哭着出去的么。”
“你别这样。”清梧走过来,手搭在她肩上。
青瞑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不是吃醋,她只是想要砍死他。
李清梧,给我把你抱过女人的脏手拿开!
“我没怎样,你难道觉得我不好。”
“我不知道绿薇给你发了那帖子,若我知道……”
“若你知道你便不会让她把我骗来。”青瞑打断他:“我知道长平君最心疼我,绝对不会忍心拉我来看这场滑稽的婚礼;我也知道长平君对女人一向都很好,你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任由绿薇对你上下其手不是你想要给我难堪,你只是想把绿薇哄走免得她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虽然再不想见我,但你看到绿薇从我房里出去还是会担心。清梧,你做什么都会为我想,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永远都记得。”
清梧站在一边不说话,看她的表情,不悲伤,不愤怒,不欢喜,不难过。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还把你从我身边赶开。我曾经想要和你一起到老,那都只是曾经。我自私,天天只想扯着你跟我谈情说爱,忘了你要为梦想抛头颅洒热血。但我做不到,我只要一想到我可能会作寡妇我就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往外冒。我们对生活的看法不同,我们注定了走不到一起。”青瞑咧嘴笑,笑得特别的讨打:“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好,但那只能算作了回忆。你要和绿薇结婚了,而我有了秦殇的孩子。所以你好好对绿薇,我好好对秦殇,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我们要学着向前看。”
清梧抿着嘴,淡笑。春风拂柳,扬花飞舞。
“瞑儿,从前我觉得你是胆小鬼,怕黑,怕吃药,怕孤单,你害怕那么多东西,所以我特别想要照顾你。可是我看错你了,你不是胆小鬼,你是个骗子。你骗我,骗秦殇,甚至骗绿薇,而你骗得最多的,是你自己。”
绿薇面不改色,正襟危坐,端庄得跟埃及艳后似的。
清梧侧过身去,于是她看见了最熟悉最完美的侧面。
但他这个动作好像是要往外走。
青瞑脱口而出:“等等!”
清梧停了脚步,看着她。
青瞑傻掉,刚刚那一声绝对不是她喊的。
左顾右盼一下,发现这房里再没别人,才开始接受事实。摸摸鼻子想了半天,才说:“那个,我是想问你,如果你有孩子,你会想给取个什么名字?你别误会,秦殇最近身体不好没法劳神想名字,我就想集思广益、集思广益。”
说完后,青瞑都赞叹自己,苏青瞑你真带种啊。
只是清梧的表情突然变了,变得很安详很平静,柔柔的样子,说不尽的慈爱。
很真挚,很干净。就像云梦泽一碧如洗的天空。
他说,如果我有孩子,我会叫他夜来。
“春莺清啼,夜来如歌;芙蕖半放,夜来香澈;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初雪娟净,夜来煮酿。”青瞑点点头:“夜来,很好的名字,我喜欢。”
两人相视而笑,笑掩盖了落寞,掩盖了如同蒲公英般四散的爱恋。
清梧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当他把孩子柔嫩的小手捧在掌心,当他用脸轻蹭孩子肉团团的脸颊,当他把孩子架在肩膀上向前飞奔,当他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告诉他不要哭泣。当他带着孩子一起在阳光下灿烂的大笑。
那样的场景,光想想,就觉得很美好。美好得让她心痛。
剧痛。
青瞑拿手捂了肚子,孩子又在那里不安分,拳打脚踢。
这个还未出世就调皮的孩子,将来一定不乖。
不过,夜来,小夜来,你真幸运,你的父亲刚刚为你取了名字,你喜不喜欢?
夜来,妈妈爱你爱得几乎疯狂。
若是能问清梧,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爱夜来,他一定会说,因为你是母亲,你还为他吃了很多苦,所以你爱他。
她打算否认,然后告诉他,我喜欢夜来,是因为你。
那个时候,想着想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夜来在她身体里,她或痛苦,或快乐,总是想着清梧的。
清梧,我喜欢夜来,是因为那一段过去。夜来在我的身体中的岁月,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你在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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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掩去房里最后一丝光亮。新制的木器味道很快掩盖清梧的痕迹,青瞑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费力的挪了挪身子,门却又被打开。
青瞑暴跳,拿起空掉的茶碗就砸过去。
茶碗没被碎掉,却被来人轻易接在手中。青瞑借着门外廊上的微光,总算看清了来的是谁。
“丫头。”大祭司蒙召站在那,稳稳拖住茶杯,白发在夜风中飞舞:“碎了多可惜。”
青瞑扯开嘴笑了笑。这个夜晚怎么会这么漫长,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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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首关于夜来的诗,不是我原创,来自摘抄。
人间似水流年大:我的另外一本书跟这本书没什么关联的,柳隐西也不是长歌。清梧给瞑取的那个朗夜的名字没有特殊含义,纯粹是我懒,难得想新的名字。
还有,这章比较温情吧?我有刻意搞笑来着。还有,我写文到现在,天天被你们骂,还要坚持更新,我容易吗我,我也要鼓励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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