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天子糊涂臣
糊涂了结糊涂案
一行人仪仗繁琐，缓缓走了两个月才到了京城。一路上曹李两家夫人时常口角，曹仲玉和李元甫两人只好分头劝解。刘氏是曹仲玉的亲生母亲，曹仲玉不敢过分忤逆；尹氏在李家积威日久，李元甫颇为惧内，因此也不敢多劝。虽然在二人阻挠之下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小处的争抢摩擦日日不断时时翻新。只苦得齐波涛胡子都掉了大把，觉得在两个月的行程竟比十年的东阁学士生涯加在一起都要辛苦。
到了后来，齐波涛索性只在每日启程投宿之时出现，其他时间都窝在自己的车上读书写文，只盼早到京城，拼着被皇帝斥责也要把这烫手的烂山芋丢将出去。没想到竟写出几篇精彩的思归诗文来，日后东阁之中，思归诗再无出其右者。
不过两个月的行程，除了思归诗外，齐波涛也有其他收获，就是彻底摸清了曹李两家的心思：其实两家所求，都是退婚二字。只是曹家有个曹仲玉在中间搅和，刘夫人不敢态度过于强硬；而李家小姐跳楼自尽，本就有抗婚旨之嫌，故不敢轻提退婚，怕犯了欺君之罪。
想明白了这一点，齐波涛心中便有了底，就算事情办砸了，但总算有了条陈去应对皇上。于是写出浑身本事，骈四俪六写了封行文精致的折子，只待一到京城就呈上御前。
谁知他这个折子写得过于精致，以致成宗草草看过一遍之后并未领会其中真意，只觉得他办事不利，把自己满心期待的一件好事办坏了。
这件婚事原是正宫皇后曹燕燕亲自向成宗求来的。当日欧阳敏德战败投敌的消息刚刚传回，朝廷就立时判了他满门抄斩。前朝一散，成宗刚刚回到后宫，就有正宫皇后前来说项。成宗这才知道，原来龙图阁大学士李元甫只女李秋歌贞良淑婉，乃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怎奈李老龙图一心学问，识人不明，将小姐误配反贼欧阳云灏。欧阳全家犯了死罪，却要连累小姐无辜受死。皇后的弟弟曹仲玉少年英俊，勇武不凡，与李小姐实乃天作之合。如今想请旨赐婚，一来免小姐受池鱼之殃，二来显得皇帝赏罚分明，顾念忠臣。
成宗见是皇后的保奏，也未多想，就下了圣旨派齐波涛带天子主婚，为了安一安李元甫的心，也为了给自己的岳家长脸。本来以为是一件再顺利不过的好事，谁想到竟涉及人命，几乎成了一笔糊涂乱账。
成宗草草地看完齐波涛的折子，心中早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废物齐波涛！居然这种小事都办不好，竟要闹到御前由朕定夺！还上了明折，让朕想躲都躲不掉！
躲不掉便要好好处理，成宗无奈只好再拿起折子，仔细看了起来。看到两家夫人在曹府对峙的精彩言辞，成宗暗道一声好险：还好有齐爱卿上的是明折，只能曹李两家大臣面圣定夺，否则若走了后宫的路子，让两家夫人在御前陈情，可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皇后是什么脾气朕是再清楚不过的，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由女观母，想来朕的岳母刘氏也必是个河东狮。而能与河东狮针锋相对的，不是另一个河东狮也是个河西狮了，何况李龙图早有惧内之名，这个名声从京城传到安南，从安南传到京城，竟是尽人皆知。若是这两位夫人齐来御前……真是好险啊好险。
待看到最后，这位东阁大学士引经据典地讲了几个古时的事例，又十分隐晦地逐个批评表述立场，成宗才明白，原来是两家要都退婚，只是各有顾虑，不方便提及罢了。既然态度统一了，事便好办了，少不得自己这位皇帝作一回和事佬，和一和稀泥，将两家封赏一遍也就是了。
自己计议已定，成宗便宣曹李两家入宫。不多一时，曹飞和李元甫就一同来到了御书房。
二人行礼已毕，肃立两旁。成宗不问话，两人谁都不先开口。成宗拿眼偷偷去瞧两人的脸色，曹飞并不愤恨，李元甫也未见多么悲伤。成宗见状心中更是踏实，看来这事并不难了。
想到李家毕竟死了女儿，成宗便先开口问李元甫：
“李爱卿，今日你进得宫来，所为何事啊？”
李元甫奏道：“启禀万岁，臣女李秋歌奉旨成婚，出嫁之日欢欢喜喜，谁想到了曹家一夜之间人便没了。国舅言说是小女投湖自尽，可此事实无凭据。加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叫臣实难相信。微臣夫妇只此一女，从小爱若掌上明珠。如今微臣也不要其他，惟愿国舅发还小女遗骸，以慰臣夫妻思女之情。”说罢跪倒叩头，高呼万岁做主。
见他这番作张作制，曹飞也连忙跪下，口称冤枉。
“圣上容禀，微臣一家真心求娶李小姐，乃是托了皇后说项的。如此郑重，又岂能加害李小姐。据臣子所讲，李小姐投湖之前曾高呼不作二婚之人。想来她是要为欧阳逆贼守节才寻的短见。望圣上明察，我家并未害李小姐呀。”
言毕也匍匐在地，不住叩头。二人表演得真情实意，成宗就算先见了齐波涛的折子，此时也觉得有些动情，连忙上前扶起二人，说道：
“二位卿家快快请起，此事不怪曹爱情，也不怪李爱情，乃是是朕的失察。朕因怜龙图之女误配反臣才下旨赐婚，本是一片好意。谁知小姐节烈无双，竟投湖自尽，这也是她不违圣明尽忠，保全阖家尽孝。朕想既是投水又无尸骸，想必漂流他方，或有神仙相救仍在人世也未可知。朕今赐她一座贞洁牌坊，着安南都督巡抚同办。落成之日昭告全国，以章小姐节烈之名，万古流芳。二位卿家之意如何？”
李元甫听了圣旨并不说话，偷偷去看曹飞。曹飞在府中之时已得了夫人嘱托，必须退婚，否则幼子仲玉不娶她人。此时听成宗单提表彰却不说退婚，李元甫又在一旁不说话，值得试探成宗：
“万岁表彰李小姐，臣不敢异议。只是这牌坊之上是写李家女，还是写曹家妇？”
成宗自然明白岳父的心思，又看李元甫也恭立聆讯，便笑道：
“国丈所言差矣，李小姐既然是为欧阳家守节而死，牌坊之上自然要写欧阳家的妇人，与你曹家是没有干系的。”
皇帝此言一出，便是曹李两家彻底断亲了。曹飞欢喜儿子能再娶亲，李元甫庆幸代嫁一事瞒过。二人双双叩头，口称万岁英明。
成宗见搞得齐波涛焦头烂额的事情自己竟三两句话解决了，心中高兴，便要封赏安抚两家。
“朕少年登基，全赖卿等辅佐。李龙图既到京城便不必再回安南，且留下候缺。你子李舒同原为翰林院侍讲，只因随卿丁忧回到安南，如今朕下一道旨意，招他回京，原职供奉翰林院。”
说罢又冲曹飞道：
“朕原是听皇后所说，国舅倾心李家小姐这才下旨赐婚，谁知她竟是芳心如铁，不愿于归。国丈也不必哀伤，待朕与皇后再行访查，定给国舅另一位天姿国色的美貌佳人。朕今封你次子仲玉为镇国将军，望他不负朕躬，报效朝廷。”
曹飞、李元甫领旨谢恩，退下殿去。一段糊涂公案就此糊涂了结。
李元甫回到家中跟夫人说了皇帝的决断，老两口哀叹了一阵幼娘苦命，又差人往安南送信，叫李舒同夫妇上京。
李府平静无波，那边曹府却天翻地覆。原来曹仲玉知道最终还是退了婚，且贞洁牌坊之上写的是欧阳云灏之妻，立时就不干了。当着曹飞的面叫嚷着要进宫去找皇帝评理。曹飞哪里容得他胡闹，先时还只是训斥，到了后来，竟叫来家将狠狠打了曹仲玉一番。
刘夫人哪里肯依，一边抱着被打了的曹仲玉宝啊肉啊哭号了一番，另一边叫嚷着要和曹飞拼命。曹飞原本出身不高，早年间全仗着岳家的帮衬并这位刘夫人全心全意的扶助才最终得攀高位。因此也不好太过教训刘夫人，只能口中骂着“慈母多败儿”。
一团混乱直到皇后派人过来才算告一段落。原来曹艳艳耳聪目明，早派人从齐波涛那里打听了事情的始末。就知道自家弟弟听说退婚一定要闹。于是在宫中精挑细选了两名美貌的宫女，俱都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特意送给弟弟以解相思之苦。
宫中传来懿旨，曹氏夫妇自然不能再吵，安排了曹仲玉下去养伤，夫妻两谢恩收了美人。
刘氏见了两人容貌姝绝，心中就有了八分欢喜，嘱咐二女道：
“二公子如今正在伤心，你二人要好生伺候。若能解开二公子心事，曹府少不得打赏，若能生下孩儿，直接提作姨娘。”
二女临来之时得了皇后耳提面命，和这曹夫人说的一点不差。于是心中欢喜：看来这二公子颇受重视，若能入了他眼，少不得荣华富贵了。口称遵命，欢欢喜喜地去服侍曹仲玉了。
哪知服侍是服侍，曹仲玉只把她二人当做普通丫鬟看待，莫说肌肤之亲，就是看也少看她俩。稍微离得近了作些媚态，更是一顿冷言斥责，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