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重新见到天空时,已经是第三天了。
醒来之后,我没有再见到那个人,他们用一个面包车将我送了出去,车走到郊外,车门一开,我就被推了下去。
我使劲憋回眼泪,咬着牙爬了起来,抓起扔在一旁的包,拿出手机,已经没有电了,证件之类的东西都在。
在经历了这样的事后,我甚至有点庆幸,他们最后没有杀了我灭口,还给我洗澡。虽然他们是想洗刷掉证据,让我报警之后连证据都找不到,但是至少他们给我穿好了衣服,没有把我光着身子扔在外面。
站起来的时候,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每走一步,两腿间像是有一把刀在来回地割。
当时的我,处于恍惚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灵魂好像飘出去了一样,连痛都不知道,可是真正清醒过来,屈辱、疼痛、难过、愤怒、委屈、悲伤,各种感觉,一个不落,通通都在心里泛滥。
我虚弱地走着,终于走到公路上,打车回到市里。
在车里,我甚至还庆幸下火车那天早上吃得很饱,要不然这两天滴水未进,恐怕走都走不动。
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首先得吃饱肚子。
我来到一家羊肉泡馍馆子,点了一个大碗的羊肉泡,氤氲的热气升起来,抚在我的脸上,温暖地让我的眼眶酸了起来,我拼命地把眼泪咽进肚子,告诉自己,我还活着,不管怎么样,我还活着,不能哭,爸爸还有危险,我不能就这样垮下来!
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一边告诉自己,吃饱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会好起来的,这件事会过去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吃完饭,我站起来,对着馆子墙上的镜子,用手把嘴角扶起来,做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只是被狗咬了一口,我还是那个乐观的白凌。
身上有了力气,我打车去古玩市场,找到了老爸开的店。
门是关着的,里面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不像是被人洗劫过,我用钥匙开了门,进去一看,柜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打扫了。
里面没有任何异常的现象,我关上门,准备回家看看。
隔壁店铺的那老板正站在门口,拿着一个明代时大彬鼎式三足盖紫砂壶悠闲地喝茶,一看到我,眼睛眯了眯,然后笑盈盈地朝我招手,神态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这不是白家的九丫头么,半年没见,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给叔叔瞧瞧。”
这个老狐狸的铺子在我们家铺子旁边开了将近二十年了,自打我一出生,就管我叫白家的九丫头,后来爸爸被赶出了白家,他也没改称呼,我认识的人里面,也就他还把我当做白家的一份子。
我收敛好情绪,笑着向他走去,乖巧地打招呼:“那叔叔好!这么长时间不见,那叔叔还是这么年轻帅气,风流倜傥!”
老狐狸很受用,笑眯眯地说:“你爸爸这个古板的家伙,能教出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哪里修来的福分。”他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走路的姿势,皱了皱眉:“九丫头啊,你腿怎么了,怎么跛了起来?还有这脸色,怎么这么差?不对,好像还有点肿!”
我已经尽量走得很平稳了,可是还是让他看出来了,我笑了笑,说:“没事,早上摔了一跤,有点疼,就这样了。”
“你有没有去看医生,要是摔到骨头可就不好了。”
我依旧笑,说:“没事,没摔倒骨头,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这才放心:“你们年轻人真是好啊,身体底子好,要是让我们这些老年人摔一跤,那可真是要命啊!”
我说:“那叔叔还不到五十,正在年轻力壮,怎么这么早就说自己老?”
他哈哈一笑,“还是丫头说话中听,哈哈……”
我想了想,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那叔叔,你最后一次见我爸爸,是什么时候?”
他一思考,说:“一周前吧,那天下午我和你爸爸在下棋,你爸爸接了个电话,好像说是你外婆快不行了,送去医院了,你爸爸就赶回你外婆家了,不知道你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愣:“什么?我外婆不行了?”
“难道你不知道?”他也是一愣,“听我店里的伙计说,你爸的伙计阿文,昨天被叫到你外婆家去了,好像是去帮忙了。”
我再是一愣,“你说阿文昨天是被我爸爸叫去的?”阿文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你陈叔也去了,还有桄子,都在那边,哦,还有你二姑的儿子,言言,也跟着阿文去了。”
“言言也在?”我终于傻眼了。
老狐狸点了点头,眼睛里带了笑意:“是啊,听说是一个人从长沙偷跑出来的,不敢回去,所以才找到你爸爸,让你爸爸掩护他。”
我头脑有点混乱,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连再见都没有跟老狐狸说就往外走去,他在后面叫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想给外婆家打电话,可是没电了,于是大步地往回走,一牵扯到下面的伤,我疼得差点栽倒。
我走到老狐狸的店门口,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只能站在门口咬着牙缓气,隐隐约约能听到从内堂飘出来的两个人的对话。
“你这个臭小子,几百年都不来看看我,来了就这个怂样,真是气死我了!”
“好……您教训的是!”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那书有什么好看的啊?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儿媳妇,早点生个大胖小子,给我享享清福?”
“……”
“臭小子,问你话呢!”
“哎……我这么年轻,你就让我结婚,你也太着急了吧!”
“小子,不要跟我说什么以事业为重,那钱是赚不完的,再说了,你那叫事业吗?赚的都是些黑心钱,老子我花着都觉得寒心!”
“……”
“哎哎哎!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安定下来啊?”
“……我走了!”
“你干吗你干吗!给我坐下!反了你了!”
“……”
……
我走进店里,“那叔叔……”
里面的声音一停,老狐狸走了出来,一看是我,就说:“九丫头,你刚才怎么魂不守舍地就走了呢?”
我摸了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在想事情,走神了,那个……让我用一下您店里的电话吧,我想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可是我手机没电了。”
老狐狸笑了笑,指着电话,说:“没事,你用吧!”然后转身进了内堂。
我拨出外婆家的电话号码,在等待的时候,听到老狐狸在内堂压低的说话声:“外面就有个挺不错的小丫头,长得水灵,个头高,身材好,心眼也好,整个一开心果,我看着就贴心,你出去看看!巴拉巴拉……”
电话响了一会儿,就有人接了,竟然就是爸爸。
“喂?”略带疲倦的声音。
我一听就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探地叫了出来,“爸?”
“白凌?”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捂住嘴,把要喷涌而出的眼泪逼回去,不管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爸爸安全,这样就很好了!
“嗯。”我压抑着哭腔,闷闷地回应。
“你怎么在老那的店里?”他声音低低的,带着悲伤的情绪,叹了口气,沉重地说:“也好,我刚才还想打电话给你,现在刚好给你说了吧,你赶紧回来吧,你外婆昨天晚上去世了。”
“什么!”
这个消息像是大白天的一道闪电活活劈在了我的头上,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了。
外婆,她……竟然去世了!
“你快点回来吧,你三舅还在外面等我呢,我先挂了。”
我拿着话筒久久不能反应,听筒里的忙音不断地响起,我才挂了电话,茫然地站了起来,这时候老狐狸出来了,站在内堂的门口,对我笑眯眯地说:“打完了?”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尽量平静地对他说:“谢谢那叔叔!我先走了。”
他笑眯眯地说:“这么快就走?你又没事,这半年不见,叔叔也挺想你的,等一下中午的时候,叔叔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难看极了,带着一丝哭腔说:“不了,那叔叔,我外婆昨天晚上去世了,我现在得回去了。”
他脸色一变,收敛起了笑容,有些沉重地说:“怎么会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回去?打车回去,还是去客运站坐车?你外婆家离这里这么远,坐大巴回去起码得一下午吧?你先等一下,我这里刚好有个免费劳力,让他开车送你去。”说着就走到内堂,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进去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语调完全跟刚才不一样,十分严肃。
“别躺着了,去给我送个人。”
两个人的脚步声从里面传了过来,我直觉想拒绝:“那叔叔,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可是,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面前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英俊的面孔带着几丝慵懒,好像没睡醒一样,一双眸子似醉非醉,没有了之前似笑非笑的邪魅劲儿,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阳光很干净,简单的白色T恤长裤穿着他的身上,只有玉树临风这个词能形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学生。
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很意外的样子,紧接着笑容一寸一寸收敛,桃花眼里的邪魅劲儿又回来了,透出丝丝的寒气,他眯了眯眼睛,杀气从眼底一闪而过。
一瞬间,我从头凉到了脚,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可是我却像是置身于数九寒冬,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是有温度的,我不自觉地往后退,恐惧地看着老狐狸和他。
他……竟然是那叔叔的儿子?我一直都知道那叔叔有个儿子,跟母亲姓,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竟然会是……他?
“臭小子,不就是让你送个人吗?用得着随意放杀气吗?把你那眼神给我收起来!”老狐狸一看他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恨声说道:“这是隔壁白老板的女儿,小时候你还带她玩过呢,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快去送送她。”
他也是一愣,眼底里有意外的神色闪过,“白老板?白凌?”再看我时,眼神极其复杂,杀气也更浓了。
我慢慢退到门口,尽量不让声音颤抖,语速很快地说:“不用了,那叔叔,我外婆家比较偏僻,我怕……哥哥他,找不到回来的路。”说完转身就跑。
我顾不得身体上的痛楚,一路飞奔跑出市场,打了车就往客运站赶,二十分钟以后,我一下车,刚进售票厅买好票,正要进站,就看到那个如魔鬼一样的身影闯了进来,犀利的眼睛散发着寒气,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大步朝我走来,我吓得腿一软,赶紧插队检票,跑进站台,回头一看,他面色沉郁地被挡在安检口。
我站在离他二十米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他也站在那里,眼神毒辣地盯着我,完全不像在老狐狸面前那种干净阳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