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把灯全部打开,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头也蒙住了,想好好睡一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那些可怕的情景如海啸般将我淹没,即使吃了安眠药,我依然无法入睡。
睁着眼睛到天亮,洗完澡之后,我看着镜子里面的人,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血丝布满眼睛,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好像鬼一样。
脸上的擦伤已经很淡了,额头上却不知道怎么弄出的伤疤,从左边眉毛上方险险错过,延伸到太阳穴,虽然颜色不深,但是还是很可怖,所以一出门,我就去剪了齐刘海,盖住了这条疤痕。
打车去市场,刚刚走到店门口,发现旁边有一个三十多岁挺着大肚子的农村妇女在徘徊,她不停地往我身上看,我转头看她,她却胆怯地走向别处。我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多想,就开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妇女又转过来了,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来,用蹩脚的普通话唯唯诺诺地问我:“小姐,赵文光在不在这里?”
我正在上网,抬起头看了看她,皮肤黝黑,衣着朴素,一副很拘谨的样子,便柔声问:“什么赵文光?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啊。”
她微微一愣,搓着手局促地说:“应该在这里啊,我以前来过这里,就是这家店啊!”
我看她这副样子,安慰她说:“你先别急,你说清楚是什么人。”
她眼睛一红,说:“赵文光是我丈夫,他在这家店里做伙计,都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家了,电话也打不通,都快急死我了,尤其是他妈,整天坐炕上抹眼泪,就担心他出个啥事儿,我也担心啊,他从来都没有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出门这么长时间,他要是真出个什么事,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该咋办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愣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问:“你丈夫……是不是……阿文?”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是,阿文是另外一个,他们管我丈夫叫桄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阿文的下场那么惨,桄子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这个淳朴的妇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如果不是爸爸,这些伙计会做些别的事情,不至于把命丢了,只可怜了他们的家人。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浑身开始发抖,嘴唇颤抖着向她撒谎:“不、我不知道,我刚从学校回来,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她大声哭了起来:“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这快要生了,家里也没个男人,这可怎么办啊!”
我想,我下辈子再也忘不了阿文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了,也忘不了这个妇女伤心欲绝的哭喊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无助如此凄厉的哭声。
这就是报应……
我被她哭得心里发颤,转身脚步虚浮地走进内堂,找出去医院交费剩下的钱,拿了两万,出来给这个妇女,安慰她说:“这个你先拿去生孩子,如果不够的话,再给我打电话。”拿出一张纸,把我的手机号码写上去,递给她。
她终于止住哭声,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小姐,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啊!等桄子回来,我让他还给你!”
我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自己都感觉丑,“没事,你先拿去用吧,等……桄子回来再说吧!”
送走了她,我瘫软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内疚、自责、惶恐、不安……各种情绪蜂拥而至,我这才感觉到,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活着却太不容易了。
这两天,我努力不去想别的事情,忘掉那个带着谎言和欺骗的吻,忘掉那一瞬间可笑的心动和自以为是的爱恋,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爸爸身上,可是却全然忘记了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几个伙计,他们的家人和孩子……
看来,我的负担已经不只是爸爸一个人了……
就这么一个人呆了会儿,忽然从门口传来细碎的动静,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余焜正懒懒地站在门口,双手插兜,十分慵懒。昨天我都把脸皮撕破了,他还来这里,真是不要脸!
我真的很奇怪,之前我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他对老狐狸说自己要回北京,可是已经几天了,老狐狸不在,他却每天都在店里晃,估计是没有把我弄死,所以他就不放心回去。
我没心情搭理他,于是坐起来,打开一个个无聊的网页,随便看着。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心情很好地开口:“你们店里的几个伙计……其实都死了吧?”
我心里一咯噔,但是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电脑,“关你什么事?”
他慢慢踱过来,步伐优雅,姿态悠闲,脸上也挂着笑容,就好像在老狐狸面前那种阳光干净的笑容,但是眼底仍然有一股子邪魅劲儿,而且我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在他的内心里,根本就住着一只恶魔。
“你给刚才那个妇女两万块钱,根本不是心血来潮想接济贫寒,只是因为你心里有愧吧?”
我仍然不看他,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他一笑,声音带着一股子邪气:“上次我被老头子派出去找你的时候,在直升机上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跳,竟然出动了直升机,不知道是我的面子大,还是这家人太有钱了。
“关我什么事?”我依旧不动声色。
“当然关你的事。”他一点都不恼火,款款地站在我面前,笑着说:“我看到离你不远的地方,死了不少人,根据我手下的人汇报,附近有一个盗洞,不过被炸药炸掉了,而那些死人里面,并没有你店里的伙计,现场只有你一个活人,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愣住,盗洞被炸掉了?是谁干的?当时附近好像已经没有活人了,难道是陈叔?或者是……王佑铮?
我不想再回忆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事情了,更不想理这个人,于是继续坦然地看着电脑。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耐心了,脸色冷下来,手摸上我的刘海,慢慢说:“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刚才那个女人,你说她会不会来找你拼命?”
他的碰触让我身体猛地一抖,头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把害怕的情绪平复下去,我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去说吧,反正我已经打算好了,我不会逃避责任的,不管他们是打还是骂,我都承受下来,绝对不会退缩的。”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收回去,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冷笑,脸上挂上他一贯残忍的笑容,狠狠掐住我的后颈,“那如果我报警呢?死了那么多人,你逃不掉的!你老子也逃不掉!”
因为他的接触,我浑身顿时僵硬,手脚冰凉,却仍然不卑不亢,脸上带着笑,说:“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敢把我带回来,恐怕你到时候也脱不了干系吧?”
他冷哼一声:“那弹药呢?你们家仓库里那么多的弹药,只要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你这私藏军火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到时候你只能待在监狱里了,你老子也就跟着死翘翘了,你还怎么赚钱?到时候你恐怕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想卖……亏你说得出来!”
那批枪支弹药确实在家里的地下仓库里,他连这个都摸得这么清楚,看来他确实不简单。不过,他这么三番五次地威胁我,实在让我恶心厌恶地不行。
“没关系,你去吧,我顺便可以揭发一下,前一段时间,我好像见过隔壁的那老板倒手了一件青铜鼎,那鼎的年代和个头,估计够杀头的了。”
他嗤之以鼻:“你以为胡编乱造会有人信吗?”
我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哦,这个编的不好啊?那就编个让人容易相信的,反正有那叔叔在,他肯定不会把我放在里面不管的,我就可以随便胡说啦!嗯……比如说,我那一大堆的弹药,就是从这个倒卖文物的那老板的儿子手里买到的,他还负责送货上门呢,这次他来西安,就是为了给我送货来着。”
“你!”他一咬牙,甩开我的头,狠狠道:“我他妈的真想一枪崩了你!”
我翻了个白眼,就因为有老狐狸在,他才动不了我,却因此恼羞成怒,真是个神经病!虽然我在胡诌,但是难保他没有什么把柄,如果和警察扯上关系,总是个麻烦,所以他才会忌惮。
我懒得理他,低下头看电脑,面无表情地说:“出去的时候,记得别再打碎我的东西了,哦,对了,上次你打碎的那个明代青花瓷盘,我爸爸买的时候是三千块钱,我也不让你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了,你就给个原价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的一个青瓷褐彩龙首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我看在一地狼藉,慢慢拉开嘴角,笑开了花儿:“这个灯好像是五万来着,挺好,我也不赚你的钱了,还是照原价吧!”
他被我气得够呛,又噼里啪啦砸了四个,有一个八棱秘色瓷净水瓶,还有一个唐代盘口细颈淡黄色琉璃瓶,剩下两个叫不出来名字,我算了算,十分欢快地对他说:“这六样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九万八千块,你就凑个整数,给三十万得了,等会你走后,要是不把赔款拿过来,我就会亲自把账单送给那叔叔,如果你觉得砸得不过瘾,可以再砸几个,图个高兴,我一点都不吃亏,真的!那叔叔绝对会把钱赔给我的!”
他气得摔门而去,走之前又带倒了放在门口的一个双耳大瓷瓶,我随口就胡诌:“这瓶子十万块,加一起就是四十万,你赶紧给我把钱送过来,不然的话,一个小时之后我一定会送账单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