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本来就没有恢复,宿醉之后头疼欲裂,胃也不舒服,又这么闹了一场,体力严重透支,再也没有力气和他继续闹了,软在他怀里。碎片刺进他身体不是很深,伤口周围的血也凝固了,他好像没有感觉到痛一样,只是拿过我的手,看着上面的伤口。
我很反感他碰我,可是又挣扎不开,只能近乎哀求地说:“你出去好不好?你知道我不想看到你的。”
他深邃的眼睛看向我,平静地说:“白凌,你知道为什么当初在老头子店里我一看到你,就想杀了你吗?”
“嗯。”我闭着眼睛回答,“你怕自己做的丑事被人揭发。”
他握着我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怕的不是这个。我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我有很多办法要挟你,让你永远都不敢把那件事说出去,比如你父母的命,比如你朋友的命,你这么善良,哪一样都会让你妥协。我之所以想杀你,是因为那次一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们之间肯定会牵扯不清,一旦牵扯多了,就会产生良心问题。我这种见过太多人命的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良心,一旦良心不安,就会有软肋,如果有了软肋,就离死期不远了,所以我才会想在第一时间解决这个问题。”他看向我,“白凌,当初我没杀得了你,现在我果然后悔了,我们之间已经开始牵扯不清了,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你……已经是我的软肋了。”
我皱了皱眉头:“你现在还是可以杀了我的,我相信,以你的本事,绝对可以瞒得过那叔叔的。”
“晚了。”他摇头苦笑,“我已经……下不了手了。”
他站了起来,把我抱回床上,让我躺下,我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明白自己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再吵再闹无济于事,也就由着他了。
他这番话,算不算道歉?为伤害了我而道歉?我很茫然,如果他真的道歉了,我会原谅他吗?
我觉得不会。
道歉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事情,假如没有道歉,那很多人在伤害别人前,会慎重地考虑到结果,一旦觉得结果太可怕了,那么伤害很可能不会发生。
所以,如果这个世界上能让一样东西消失,那么我希望是道歉。
他朝门口说话:“让陈医生进来。”
外面有人恭敬地应答:“是。”
不一会儿,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医生敲门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隐藏在金丝边眼睛后面的眼睛黑而亮,看到余焜肩膀上大片的血迹时瞳孔骤然一缩,余焜却指了指我:“她的手受伤了。”说完之后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我。
陈医生立即走过来看我的手,检查了一下说:“只是些皮肉伤,包扎一下就行。”
“那就包吧。”余焜说。
“还是先检查一下你的伤吧!”陈医生转头看他。
余焜沉下脸:“先给她看。”
陈医生微微一挑眉,手法灵活地给我涂了药包上,然后赶紧去看余焜的伤,我翻了个身,看向窗外,不理会他们俩之间的谈话,最后陈医生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余焜对他吩咐了一句:“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陈医生很识时务地答应了。
余焜又叫人进来打扫了一地的狼藉,又让人送了些饭菜进来,我没有宁死不吃仇人食物的高贵气节,因为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与其让愚蠢的情绪支配我做一些傻事,还不如冷静下来思考整个局势,做对自己最有利的筹划。
所以,我忍。
即使这个人是我的仇人,我也能把仇恨暂时放到一边,即使忍无可忍,我也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自怨自艾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泥沼,我要振作起来好好活着,查清楚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虽然那个阴阳先生警告我不让我报仇,但是他那番话,不仅没有让我退避三舍,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不管他的真正目的是真的让我不要去报仇,还是故意引诱我,为人子女,自己的亲人受了那样的伤害,怎么会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呢?
所以不管怎么样,这趟浑水,我趟定了,更何况,有人把我从学校骗了回来,让我在路上遇到了余焜,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就冲这一点,我是根本不会罢休的。
至于余焜,火车上的相遇绝对不会是偶然的,一定是有人设了局,也许是别人做的,也有可能是余焜本人做的,这个有待考证。
他去换了衣服,回来之后看我在吃饭,微微挑了挑眉,脸上含了一丝笑意,看着我笨拙的手,说:“叫人进来喂你吃吧。”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一样,我偏过头:“我自己可以。”刚刚有佣人要喂我,我拒绝了,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太娇弱。
他好像对我不闹情绪感到很满意,笑了笑,坐在一旁不说话,我一边低头喝着粥,一边在心里思索,想问他一些事情,抬眼看他,发现他正看着我,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这种高深的神态很陌生,我有些拿捏不定,低下头组织语言,又看了他好几次,终于对上他的眼睛,他却对我笑,目光柔和:“你有话要说?”
他以前对我的笑,都是带着邪魅劲儿的残忍的笑,这么干净的笑,只会在老狐狸面前才有,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却突然感觉到惶恐,赶紧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问:“我们那次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同一列火车上?”
他的笑慢慢收敛起来,沉吟道:“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看老头子,这次从美国回来,半路去谈了一笔生意,谈完之后刚要回来,没想到下了暴雨,班机取消了,后面两天也有雨,我这次回来腾出来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就去坐火车,但是在去火车站的途中被人跟踪,你突然撞进我怀里,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后来……后来知道你是谁之后,我派人私下去查了,才知道你那天被人绑架。”
“那你查出来,绑架我的是什么人了吗?”
他点头:“一个叫龙哥的地头蛇,听起来名声挺大的,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小混混,手下有百十个人,有人付钱买通他们,逼你也上了那趟火车。”
我知道里面有蹊跷,没想到是这样,不过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所以先听他说,相不相信以后再说。
“嗯,那你查出来是谁买通他了吗?”
“没有,那个龙哥第二天就死了,绑架你的三个人都失踪了,和那个龙哥联系的人也死了,找到他的尸体时,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脸也被彻底毁了,现在还没有查出他是什么人,线索就断了。”
“哦,那怎么办?”
他沉吟:“他们是故意把你送到我跟前的,至于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他们图谋不轨,绝对不会就只这么一招,现在我们得按兵不动,看他们下一步会玩什么花招。”
我想了想,说:“那三个绑架我的人里面,有一个人不是那个龙哥的人,后来我还在外婆家见过他,他要进山,被我撞见,他就对我下毒手,没想到掉进河里竟然没死,又纠集了一大帮人来找我爸爸报仇,你查清楚他是谁了吗?”
他微微一挑眉:“这件事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我沉默,他看了我片刻,说:“好的,我派人去查。”
我点头,继续低头喝粥,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在这件事里是否无辜,就看你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口气,低语,声音有些飘渺:“怎么会是你呢?”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抬眼看他,打算开口问他是什么意思,门上却传来了敲门声。
三下敲门声很有规律,搅乱了我们之间静谧的气氛,他如梦惊醒,刹那间就从失神中走了出来,抬头看向门口,眼神清明,声音冷静:“什么事?”
门外的说话声很有礼貌:“少爷,老爷的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接进来。”
“好的。”
他来到床头拿电话,语气轻松,一如他每次和老狐狸说话时的嬉皮笑脸:“什么事?”
电话离我很近,我清楚地听到老狐狸担忧的问话:“九丫头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她啊?她现在好得很,被人开了瓢之后还能生龙活虎地骂人,没什么问题。”
“让你好好看着她,你到底是怎么做的?连个女孩子你都照顾不好,你说你能干些什么!”老狐狸有些火了。
他很无赖地狡辩:“这你不能怪我,这次回来我一个人都没有带,派去保护她的人都是你身边的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的人太孬种。”
老狐狸更火了:“我告诉过你,让你寸步不离地看着她,你耳朵被驴毛给塞了是吧?”
他的脸上挂不住了,有些气恼:“我说老头子你也太大材小用了,那么多的生意等着我去做,沙特阿拉伯那边也遇到点麻烦,你不让我去处理正经生意,偏偏留下我照顾一个女人,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呸!臭小子你别跟我贫嘴,黑心钱是赚不完的,再说了,那些生意有慕飞看着,有他在,我比谁都放心!老子现在遇上麻烦事了,你是老子的儿子,必须留下来帮老子!”
他很无奈,正要说些什么,老狐狸又说话了:“我警告你啊,让你留下来帮我的忙,不是给你机会欺负人家小姑娘,你要是再像昨天上午一样恶作剧,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丢不丢人啊……”
我没想到这父子俩这么逗乐,一口粥呛在喉咙,不由得咳嗽出声,他转头看我,微皱了眉,伸出手轻拍我的背给我顺气,电话那头老狐狸问:“谁在旁边?”
他回答:“还能有谁,就是你的私生女九丫头呗!”
“什么私生女!再胡说老子扒你的皮!”老狐狸彻底怒了,“把电话给她。”
余焜把电话给我,开门出去了,我拿过电话,礼貌地打招呼:“那叔叔。”
“嗯,伤严不严重?”老狐狸的语气一下子就放温柔了,完全以长辈关爱小辈的语气说话,“余焜那个臭小子办事不利,没照顾好你,叔叔回去之后收拾他。”
“叔叔你别怪哥哥,这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惹是生非,才会受伤的。”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我竟然会为这个人辩解,想了想觉得这是一种客套,没必要放在心上,不这样说,难道要我在一个父亲面前说人家儿子的不是?就算我再怎么不懂事,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叔叔知道你爸出了事,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你别怕,你爸爸不在,叔叔会把你当自己的亲女儿,绝对不让人欺负你。”
“嗯,谢谢叔叔。”我抽抽鼻子,犹豫了一下,问:“叔叔,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
他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想问你爸爸的事?”
“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时,语调变得有些低沉:“丫头,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皱眉:“为什么?”
“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情,没有必要把下一代的人牵扯进来。”
我固执地说:“叔叔,他是我爸爸,他出了事,作为女儿,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呢?最起码我有知情的权力,更何况,如果不搞清楚,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老狐狸犹豫,最后却说:“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你爸爸不想让你知道啊,你让我考虑一下吧,如果没有必要,我还是不能说,除非有非告诉你不可的理由。”
通话结束之后,我拿着话筒,有些茫然,为什么他们都要瞒着我呢?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如果老狐狸对我的好是有目的的,那么我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现在的情况像是一团泥沼,我深陷其中,连一个借力的东西都没有,想爬出来,真的有些困难。
“想什么呢?”余焜进来拿过话筒,把电话挂上,回头看我。
我看向他,忽然感觉他没有之前那么冷酷了,带了一点点的……亲昵。
亲昵?这个认知真可怕!我面无表情地问:“现在你既然不想杀我,那你想拿我怎么办?”
他微微沉吟,郑重道:“我想补偿你。”
“怎么补偿?”
“我还没有想清楚。”
我摇头:“不用再想了,你以后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
他刚刚缓和的表情再次冷酷起来,好像有受挫的神情闪过,但是压抑了下来,声音又沉又缓:“白凌,我的脾气和耐心向来不好,你不要总是挑战我,如果哪一天我忍不下去了,你就会见识到我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阴狠的语气,吓得手抖了一下,勺子碰到碗的边缘,发出砰的响声,我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看来他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残忍,亲昵的感觉真的只是错觉。
不过……威胁我?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
我抬眼看这个容易动怒的家伙,声音冷了下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才是我痛苦的根源,我只想离你远远的。”
他被我气到了,胸膛大肆起伏,忍了一会儿没忍下去,突然倾身过来,掐住我的下巴,逼我和他对视。他的眼睛里闪着兽一样的光芒,说话也是咬牙切齿:“这辈子我第一次想要补偿一个人,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离我远远的?你想都别想!白凌,我告诉你,你最好乖一点,听话一点,这样大家的日子都能好过一些,不要像只小猫一样,动不动就亮出爪子挠人,你知道的,猫的爪子再锋利,终究杀不了人的,只会让人剪了它的指甲,白凌,如果你不想让我剪掉你的指甲,你就不要再忤逆我,乖乖地收好爪子,不要让我产生收拾你的念头。”
小猫?这个人打算想把我像一只猫一样圈养,还不许我有任何的反抗吗?
我嗤笑一声:“余焜,我不需要你的施舍,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你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思想和唯我独尊的做法真的让我很恶心,我是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准则,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事,我没有求着你补偿我,如果说谁欠谁的话,那也应该是你欠我,不过我真的不需要什么补偿,要的只是你离我远一点。”
他的手慢慢用力,掐得我生疼,眼睛里有疯狂的东西在涌动,脸色冷的要死,好像在极力忍受着,良久,他忽然笑了,笑得很难看。
“离你远一点?你真的这样想的?”他咬牙,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你,你别妄想了,软肋自然是要妥帖保管的,我不会放过你的,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把你放在身边,即使要和你结婚。”
我很反感他的话,冷笑:“放在你身边?也许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让你愧疚,让你把我留在身边,这样,你也要这么做吗?”
他怔了怔,表情再次冷酷:“你这么想实在是太牵强了,相比之下,我宁愿相信他们的目的是想让老头子和你爸因为我对你做的事而翻脸,断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友情。”
我愣了一下,他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如果我当初把发生的事情告诉爸爸,爸爸会不会和老狐狸断交情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罢休。
不过,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和余焜的关系和我们的名字一样,凌和焜,一水一火,永远水火不容。
“哦?是吗?”我反而笑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伤害我的那个人始终是你,如果你当初能够不那么残忍,现在的结果肯定不一样。”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松开我的下巴,站直了身体,语气冷硬地说:“如果你这么说,是想让我难受,让我良心不安,死心吧,我从来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任何事情。”
不后悔?也就是,他没有向我道歉的可能?
受了这么大的伤害,竟然连个道歉都得不到,虽然道歉是狗屁不值的东西,但是连这么狗屁不值的东西都得不到,我是有多悲惨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啊!
突然间感到心酸,我从床的另一边下去,赤脚站在地上,往门口疾步走去,他过来拉住我,“你要去哪里?”
我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骂:“我警告你,不要再碰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都是我的事儿,你要是再逼我,我一定什么都不管了,把你做的丑事全部告诉那叔叔!”
他的声音很低沉:“你不要闹了。”
我躲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拔高了声音,狠狠看着他:“我是说真的!”
我抓住门把手,他却按住了我的手,怒极反笑,“逼你?白凌,你真的以为我在逼你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叫逼你?让你爸的所有债主都上门向你讨债,让你身无分文,再断了你爸的治疗,让你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跪在地上求我,或者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随便卖到哪个淫窟里去,让你永远都出不来,你会死得很惨,就算老头子问起来,我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应付他,相信我,我有这个实力。”他按住我的后颈,将我拉向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问:“相比之下,你说,我到底有没有逼你?”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不过我依旧肆无忌惮地说:“我没有求着你不让你那么做。”
他猛地倒吸了口气,继续冷笑:“好啊!真是好啊!看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真不知道听话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他打开门,“你想走就走吧,不过出了这个门,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看着他决绝的表情,我忽然有些惶恐,但是最终还是倔着性子嗤笑一声,昂着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