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猛然屈膝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大呼道：“小姐恕罪！”
少女从桌案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樱色的菱唇，尖俏的下巴，再加上眉心一点朱砂，将整张脸点缀地尤为生动，料想再过几年，待她脱了那些微的稚嫩之气，定会长成一名倾国倾城大美人。
付白芷微微一笑：“你何罪之有呢，本小姐又不是不清楚你的性子，你反正是要受过一次教训了，才知道收敛自己的脾性，起来吧。”
翠微悄悄抬头看了看付白芷的脸色，见她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轻声询问道：“奴婢已经将她带来了，小姐找她……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该你问的，就什么也别问。”付白芷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来，脚步缓慢地走了下来，藕荷色的撒花软烟罗裙曳地，赤脚而行，如其声，姿态柔美且优雅。
“小姐恕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过问小姐之事了！”翠微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又跪了下去。
伏地胆战心惊地等了半天，付白芷却没了声音，翠微抬起头来，才发现她根本没往这边来，而是缓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付白芷摊开手，接住了一朵飘进来的雪絮，雪花落在掌心，衬得她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白瓷。
雪渐渐在她的掌心融化，直到化作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她方才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望了望天，喃喃自语道：“下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付一一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阁楼，目力一向很好的她，此刻视野之中却只余下一道模糊的藕荷色轮廓。
——她的头似乎更晕了。
“找我来，到底何事？”
“难道没事就不能找姐姐来？爹和娘忙着准备那位传说的大人物的迎礼，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理过我了，我都快无聊死了，所以就让姐姐来陪我说说话咯。”付白芷撑着下巴倚上窗台，居高临下地望着头上堆满雪的付一一，丝毫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无聊？说话？
付一一握了握僵硬的手指，就为了这么一个破理由，她就得大清早的爬起来站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吹冷风？！
付白芷摇了摇头：“不过，我没想到姐姐竟是这般不情愿，连前去请你来的翠微都挨了一巴掌。”
忽然听见付白芷这么说，翠微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付白芷是在为她所受的那一巴掌讨公道，心下感动，见她站在窗边，便赶紧起身，取过屏风上的貂裘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一边道：“小姐，外面天冷，小心得风寒，还是穿上裘衣暖和些。”然后低眉顺眼地退到旁边，全没了在付一一面前时的嚣张模样，“这一切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本想着这几日老爷夫人都没有时间来陪小姐，小姐定是无聊，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去请大小姐来，却没想到会扰了大小姐的休息，大小姐要怎样处罚奴婢，奴婢都该受着的。”
她一口一个“大小姐”，听在付一一的耳中却是无比讽刺。
付白芷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幽怨：“我没想到姐姐是这般不情愿来见我，爹娘也不理我，弄得我现在连连炼药的心情都没了。”
心头一跳，付一一眸光锐利地望着阁楼上的少女：“付白芷，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姐姐又怎样？”付白芷鼓着腮帮子，不经意间透露出一股女儿家的娇态，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不寒而栗，“整个付府的人都知道，我若是心情不好，炼出来的，只会是取人性命的毒药。”
付一一沉声道：“那你想怎样？”
“翠微是我的贴身侍婢，明明是奉了我的命令才去请姐姐来的，却没想到被姐姐打了一巴掌，她虽然是个下人，可好歹是爹生娘养，我这心里可怎么过意得去。”
“啪——”
莫玉阁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周围忽然一片死寂。
付一一看向付白芷，眸子里是弥天的比冬雪还冷的冷意：“这样可满意了？”
看着她脸上浮现出那道鲜红的指印，付白芷似乎颇为惊讶，嚷嚷道：“哎呀，姐姐也真是的，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翠微别过脸，摸着自己的脸颊，心中甚是解恨。
付白芷担心道：“怎么样？肯定很疼吧！这大冷天的，姐姐还是别在雪里站着了，小心冻坏了身体，翠微，还不快下去将大小姐请上来——”
“不必了。”付一一冷冷地打断她，“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不都说了，我找姐姐来是想姐姐陪我聊聊天的，不过看如今这样的情形，姐姐肯定也没什么心情和我谈心了。”付白芷垂眸，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本来，我还想告诉姐姐，季大哥待会儿会来莫玉阁看我。”
她摆弄着裘衣边缘的白色绒毛，漫不经心道：“姐姐应该很久没有见过季大哥了吧，我唤姐姐来，本是想让姐姐同季大哥见一面，如今，既然姐姐着急着回去，那我也就不留你了。”
付一一只作没听见，转身离开。
“听爹说，季大哥此次来付家会呆上一段时间，一来，是商量迎礼之事，二来……则是商量我和他的婚事。”
付一一脚步一滞，继续平静地往前走，头也没回道：“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待走出莫玉阁的范围，付一一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直往前倒去。
前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冰凉，而是一片奇异的温暖。
雪似乎停了，一双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额头这么烫！一一，你生病了怎么还穿得这般单薄就出门？”
有东西覆上了她身体，不一会儿，全身就暖和了起来，接着，有人往她的嘴里喂了什么东西。
付一一猛的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刚刚还只存在于付白芷口中的那个人，此刻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近在咫尺。
“季……大哥？”
季霖见她醒来，总算松了口气：“感觉好点儿了没有？”
付一一只是抬着头呆呆地望着他，只是觉得拥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的热量似乎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皮肤，一点一滴温暖着她的身体，往心底的某处蔓延。
季霖对她有些傻乎乎的反应感到好笑，撑着伞的手点点她的额头，取笑道：“怎么了，半年不见而已，你就不认得我了？”
付一一赶紧摇头。
季霖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你生病了怎么还到处乱跑，若不是我碰巧要去莫玉阁，你多半已经晕倒在雪地里了！”
莫玉阁？
“听爹说，季大哥此次来付家会呆上一段时间，一来，是商量迎礼之事，二来……则是商量我和他的婚事。”
付白芷刚才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付一一从一片让人迷失的温暖当中惊醒，轻轻挣开季霖的手，付一一站直了身子，方才覆在她身上的裘衣滑落下来，热源的消失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身体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沉重无力，头也不若刚才那般晕沉了。
见付一一询问的眼神，季霖笑着解释道：“我刚到的第一天，白芷担心我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便派人送来了这些可以驱寒丹药，让我服用一些……没想到这才半年不见，她炼丹的能力已经又上了一层楼了。”
看着锦盒，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那温柔的语气让付一一的心里仿佛插了几千根针，每呼吸一下，都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她有些慌乱地转身：“季大哥，我先走了。”
季霖赶忙拉住她，将伞递到她手中，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披在她身上：“你看你，出来也不带把伞，把这穿上，别还没走回去，就又先病倒了。”
付一一低头打量起裘衣来，待看到某一处，她的眸光完全暗淡了下去，她轻轻解下裘衣，在季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它放回到他的手中。
“怎么了？”
“我没事，季大哥有事快走吧。”
季霖调侃道：“怎么，是嫌弃季大哥的衣服么？”
付一一摇摇头。
“那干嘛不穿上？”
付一一张着一双黑眸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对视了片刻，最终是季霖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收回手：“好吧好吧，不穿就不穿，那把伞拿着总可以吧。”
付一一犹豫了片刻，最终接了过去。
“季大哥，我先走了。”这一次，她很平静地转身。
“一一。”季霖唤住她。
付一一回头看着他。
季霖苦笑道：“记得很早之前季大哥就与你说过，你太倔强了，这样的性子，将来会让你吃很多亏的。”